第十五章 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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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居正表示要看實物。
殷靈毓拍出一張方子。
張居正:?
其實他剛才就想說了,孩子也不用這麽實誠,什麽方子啊什麽步驟啊說給就全給,也不給自己留點餘地。
這並不是好事,好的認知,會吃虧的。
張居正並沒有去拿桌麵上的那幾張紙,而是低聲道:“給出去的籌碼越多,能談的條件就越少。”
殷靈毓自己坐回到一邊去,攤手。
“我又不是在和旁人談判。”
張居正看著她,她就坦然的回看回去,最終還是張居正先低下頭去看水泥方子,可也許是一盤的茶杯裏水波粼粼晃了眼也晃了心神,張居正有些靜不下心。
也許他應該問,但他直覺殷靈毓坦誠相待已然是如此地步,再問,也沒有什麽意義了。
要麽是不能說,不被允許說,要麽,是不適合說,至少現在不應該說。
不管是什麽,都不該去問了。
屋內於是一時無言。
水泥倒是張居正現在就可以去實驗的東西,交給下人將材料備齊,按照比例翻拌好,靜置一天一夜,就可以看見效果。
不管是上腳,還是上刀,怎麽看都像是一塊兒規整的石頭,而非一團泥漿和沙子的混合物。
張居正沒想過貪功,因此打算將殷靈毓引薦給朱翊鈞,隻是如今秋意漸濃,朝堂上下忙成一片,他頂著殷靈毓的眼神都把睡覺的時間臨時又削減了一個時辰,暫時也拿不出時間。
殷靈毓也實在拿他沒辦法,總不能強行把人敲暈。
張居正忙著政事,殷靈毓在自己那院子裏拿著一枚銅幣把玩。
明萬曆朝鑄行之銅幣,萬曆四年始鑄,有金背,火漆錢,每文重一錢二分五厘,鏇邊錢,每文重一錢三分。
初定金背八百文,火漆、鏇邊各一千文抵白銀一兩,後因錢價增高,金背五百文即抵銀一兩。
後命南北寶源局拓地增爐鑄錢,南錢輕薄,價低北錢三之一。
說實在的關於明朝的經濟,殷靈毓現在也是極其頭大,比上次在有封國的情況下去尋找稅收的合理模式還要麻爪。
因為稅收和商稅在當時是剛剛開始建立的,雖然要考慮的問題也很多,但至少也沒有桎梏,而現在呢?
殷靈毓拿出另外幾枚不同的相同的銅錢,一字擺開。
有的暗淡,有的光鮮。
且不說“養豬”這一說,也不說“洪武寶鈔”造成的後果,張居正推行的一條鞭法將賦稅折銀征收,看似簡化流程,實則暴露了更深的症結。
市麵上流通的銅錢成色不一,官府征稅時便隻認足色的銀兩,百姓要賣糧換錢,再用錢兌銀,中間經手的各方就換了這樣的好法子,更隱蔽的層層盤剝,實際繳納的賦稅依舊比原先多。
衙門裏也許收足了油水,可國庫依然空虛。
更棘手的是白銀流通量不足,隆慶開關後雖有海外白銀流入,但多數集中在江南豪商手中,海運更是一本萬利,卻無需繳納關稅。
且各地鈔關在商稅上仍按洪武年間定額收取,這二百年來物價早翻了數倍,富商大賈日進鬥金,繳納的商稅卻一如茶攤小販,
改革錢製和稅製迫在眉睫,但觸動這兩樣就是動搖國本。
因為既得利益者不會允許。
就像現在這一場改革一樣。
而且,上述問題,還提前將宗室給扔開了。
現實裏,根本扔不開。
殷靈毓的眉眼逐漸沉凝。
要怎麽辦?
將海外倭島的白銀源源不斷的搬回來,能解決大部分的問題。
可如今的倭島上不是沒人的時候,要去開發銀礦,就要發起戰爭,就算那裏是什麽不征之國,在金銀礦山的誘惑力下,也不是什麽大事。
但現在的大明,有足夠的人,財,精力去發動一場戰爭嗎?
殷靈毓不確定。
如果國庫有錢,國家富強,張居正也不至於變法了。
南北直隸,蘇杭織造,景德瓷器,八大晉商。
殷靈毓抿唇將幾枚銅錢一一撿起,有些冰冷的眸色一閃而逝。
從這些地方拿錢,冤枉不了他們,尤其是最後一個。
總會有辦法的,千頭萬緒,總能有辦法的。
哪怕是,在重重艱難險阻之下,去想辦法扶起一個王朝,不也有人做到了嗎?
隻是,自己果然還是最擅長這種偏門的辦法嗎?
畢竟,她沒有那個耐心和他們鬥來鬥去。
瓊州府。
海安滿腹心事的往回走。
自從小小姐離家出走,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了,老爺雖然並未放棄,可現在的情勢,小小姐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買菜做飯的仆婦對於自己聽了老爺的話,就沒去想著看看海暫兒的事情多少有些內疚,她想著,若是她偷偷去瞧一眼,也許小小姐就能和她拿兩口吃的,不至於鋌而走險,從海家離開。
今日她拎著半筐野菜和一小塊豆腐往家走,街尾賣肉的販子照例也不跟她搭話,誰不知道海青天家裏從不見葷腥,做不成生意還招呼,總覺得像在刻意叫人下不來台。
把野菜倒進木盆裏,仆婦舀了兩瓢井水衝洗,菜是在林子裏摘的,一路上提回來,葉子邊緣已經有些發蔫,仆婦仔細摘去黃葉,焯過後擠幹水分,加了一小撮鹽拌成團,就是一道菜。
灶台上的鐵鍋冒著熱氣,糙米在鍋裏翻滾,仆婦起身用長柄木勺攪了攪,米粒沉在鍋底,再把豆腐被切成四塊,隻取其中一塊用鹽水煮了,剩下的三塊浸在清水裏,明天還能吃兩頓。
不是她隻會做這些飯菜,而是老爺說過,能填飽肚子就行。
雖然她有時候也會覺得,這些吃食,連平頭百姓家裏都不如,但老爺的的確確是個好官。
飯好了就端上桌,回來的海安去書房招呼海瑞吃飯,海瑞從書房走出來,看了眼方桌上的飯菜,目光在空著的座位上停留片刻。
“……有人來報信嗎?”
回答他的是沉默。
就連他拜托的友人,前幾日也委婉勸過他,可能,不需要再找了。
“我明日須得去趟臨高縣,有人說見過穿藍布衫的姑娘,不必留我的飯了。”海瑞最終端起碗,沉聲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