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入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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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靈毓帶來了藥材。
    但也隻是幾包袱。
    哪怕後麵的馬車追上來,又能有多少呢?
    郎中的兒子用上了藥,一些已經被安排到這些醫者手下的人也用上了藥。
    去征石灰的衙役灰頭土臉回來了,身後隻有氣憤的同僚。
    剩下的,一片空蕩。
    衙役抬不起頭。
    班頭梁瀧見他們兩手空空,氣的一拳砸在牆上。
    在明代地方衙門中,班頭是衙役班子的領頭人,負責管理捕快,皂隸等基層差役,執行緝捕,傳喚,維持秩序等任務,屬於吏役階層,社會地位較低,但實際權力較大,常與地方豪強,胥吏勾結,成為百姓眼中欺壓鄉裏的代表。
    明代小說和史料中也常提到班頭貪腐,濫用職權的現象,反映了基層吏治的混亂。
    班頭梁瀧雖說並未魚肉鄉裏,卻也算不上絕對的好人,他也收過孝敬,給下屬收過尾,給上官平過事。
    但至少在大是大非麵前,他還分得清什麽更重要。
    分不清的,另有其人。
    他把牙咬的咯吱咯吱響。
    “他要錢?”
    衙役點點頭。
    “老子去活剮了他個賊殺才!比村牛都不如的狗東西!”梁瀧拔腿就往外走,提起了刀。
    衙役們見梁瀧暴怒拔刀,登時變了臉色,離得最近的兩人慌忙搶上前去,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
    “班頭!使不得!”其中一人急道:“那姓王的再混賬,也是有護院的,還有府尊……總之你能不能去!您這一去,事情就鬧大了!”
    另一人也勸:“梁頭兒,他擺明了是要趁火打劫,可咱們眼下還得要他的石灰,撕破臉皮了防疫怎麽辦?”
    梁瀧掙了兩下,沒掙開,怒目圓睜:“放開!老子今天非剁了他個豬狗不如的沒腦子貨色!他想錢想瘋了?徐州城起了疫他能跑得了嗎?!”
    郎中們原本正忙著用殷靈毓帶來的藥材配藥煎藥,聽見動靜也趕了過來。
    為首的那個兒子生病了的郎中姓趙,在徐州城裏行醫多年,也對那王員外有些了解,深知其中利害,趕緊上前拱手:“梁班頭,您消消氣,眼下救人要緊,若因這等人耽誤了正事,反倒不值當。”
    旁邊一個年輕衙役也低聲道:“班頭,弟兄們知道您心裏窩火,可咱們硬碰硬,吃虧的還是底下百姓……”
    梁瀧胸口劇烈起伏,握刀的手緊了又鬆,最終狠狠啐了一口:“殺千刀的!呸!”
    可旋即是更深重的絕望。
    現在也許隻能等上官裏有人能拿出辦法來了,可是包括知州他們在內也都在忙碌,也都不一定願意承擔責任,畢竟官大一級壓死人。
    他們也沒有那麽多的錢去和王員外買,而且說是王員外要賣,誰知道真正要賣的人是否是知府本人呢?
    他們也許隻會也隻能選擇最穩妥的方法,那就是等,等朝廷運來其他地方的石灰,藥材。
    可那個時候真的還來得及嗎?
    於是梁瀧嘶啞的繼續咒罵了幾聲,又哽咽道:“這世道,好人活該受氣?!”
    眾人也隻能歎氣。
    “等等,大人,我來。”殷靈毓捋了捋袖子,站了出來。
    梁瀧方才看到了她遊刃有餘的和那些郎中商量藥方,倒也不是那麽輕視她,但還是苦笑道:“小大夫,多謝你,但……”
    “放心。”殷靈毓已經轉身往外走了出去:“你把人借我一些站在身後就行,保證不用動手。”
    “這……我……”梁瀧一口氣哽在喉嚨口,最後一甩手:“走走!去一趟就去一趟!手上沒事兒的!都動起來動起來!”
    管她到底有沒有什麽辦法,再去一趟吧!
    暫且歇息著的衙役們,包括一些郎中,都跟了上去。
    沒有人甘心啊!
    明明!明明是有藥,有石灰的!是可以早些展開防疫和救治的!
    難道他們還會去吝嗇著在小姑娘身後站一站嗎?
    一行人浩浩蕩蕩往王員外府上走,王員外府上自然也得到了消息,早早帶著護院家丁堵在了門口。
    王員外撫須笑道:“喲,這不是梁班頭嗎?大晌午的帶著這麽多弟兄上門,莫不是衙門裏缺了茶水,要到我這兒討一杯?”
    來當叫花子了?當也不給!
    梁瀧被氣的握緊拳頭,強壓怒火:“王老爺說笑了,這不是弟兄們跑斷腿也湊不齊防疫的石灰麽!聽說您府上有,可不是得來!您!這兒!”
    別廢話!你有石灰,不找你找誰!
    王員外故作驚訝:“那倒是不巧了,這石灰,前日才給府尊大人送去五十石,剩下的嘛...眼下糧價飛漲,夥計們總得吃飯不是?”
    我背後可是知府,你不給錢,你有本事就找知府要去!你敢嗎?
    梁瀧的氣息越發粗重,正要開口,殷靈毓伸手把人往後推了推,上前幾步。
    張居正的給她的護衛站在了她身後,戒備的看著對方的護院家丁。
    王員外滿不在乎,一個小孩子,就算有背景又能怎麽樣?
    “人活在世,衣食住行。”
    殷靈毓眸底帶著涼意,微微笑著,聲音格外平靜,清泠泠的,卻叫人心裏發毛。
    “如果你能確保,你,你的所有家人,子孫後代,都能一輩子不被一個擅毒之人找到任何機會下手,你就抱著你的石灰過吧。”
    然後從腰間抽出一個不透明的小玻璃瓶,仍舊是微笑著,舉起來澆在府門口的青石路上。
    這是她給自己準備的防身手段之一。
    瓶中液體剛一潑上青石板,便發出刺耳的“嗤嗤”聲,石板表麵頓時翻騰起白色的泡沫。
    那迅速變得灰白的液體像煮沸般翻滾,大量氣泡從接觸麵噴湧而出,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酸味,青石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腐蝕出蜂窩狀的凹坑,邊緣泛起白沫,石板表麵出現焦黑的炭化痕跡,細密的裂紋如蛛網般向四周蔓延。
    幾息之間,那灘硫酸已變成渾濁的灰白色渾濁漿液,在青石板上留下一片猙獰的蝕痕。
    不知是誰,倒抽了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