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銀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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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會除了有些人因昨日之事在參奏殷靈毓,參奏太醫院,一如既往。
    神不守舍的二人麵上依舊八風不動,平平常常。
    馮保咬牙吩咐了手下人照常給殷靈毓悄著送飯,但他和張居正卻再沒踏進那間偏殿。
    殷靈毓將生鴉片製成熟鴉片,又拿了抽煙的煙袋,一並交給了馮保,由那二位死囚每日吸食,馮保,張居正,並內閣其餘人等,皆派人見證。
    不消半月,二人已然成癮。
    兩個死囚有著單獨的囚室,起初隻是嗬欠連天,眼淚鼻涕止不住地流,後來便突然開始用頭撞牆,手指在磚地上死命的摳撓,縮在牆角發抖,嘴裏嚷著“給一口”,甚至把送去的飯菜也全掀翻了。
    眾人一個個聽到下人來報,陸續趕來時,二人正蜷在地上打滾,牙咬得咯咯響,高個的那個鼻涕糊了滿臉,搖晃著柵欄,矮個的四肢抽搐著不停磕頭痛哭。
    “爺爺!爺爺行行好吧!就抽一口,一口就行,俺給爺爺當狗……”
    “大老爺開恩啊!讓俺抽上一口,幹啥都成!”
    一個看守手腕上包著布條,滿臉怨氣,他方才給他們遞水進去,被抓住手腕狠狠撕咬,怎麽打也不鬆嘴,生生撕下塊皮肉,隻能草草包紮了一番。
    牢房裏盡是兩人失禁後的氣味,二人就在這樣的環境裏滿地打滾兒,大臣們被震驚到難以言語,結果一個晃眼間,二人就互相撕咬到一起,高個的惡狠狠的咬住矮個的耳朵,狠狠撕咬,竟是一口啃下來半隻,滿嘴血沫子的往旁邊一吐,接著嚎道:“燒煙!給老子煙!不燒煙老子生吃了你!”
    “你這個殺千刀的畜生!啊啊啊!”矮個那個又疼又在癮上,已經失去了理智,用牙,用指甲,手腳並用,和高個廝打不休,身上很快便不止一處見血。
    高個本來體型上就有優勢,最終將矮個壓製在身下,一口咬在矮個的喉嚨上,大口吸食起來,守衛本來是看他們狗咬狗覺得無所謂,正好還解氣,眼見著要在一群大人麵前出人命了,趕緊打開牢門進去把兩人分開。
    矮個躺在地上“嗬嗬”的喘息,高個抬起頭,衝牢門外癡癡笑了起來,然後念叨著“煙”,滿口的血色,眼神混沌,麻木,毫無人性可言。
    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內閣幾位大臣的臉瞬間變得煞白,有膽小的直接扶著牆嘔吐起來。
    馮保臉色鐵青,雙手緊握。
    “這……這就是鴉片之害?”一位大臣聲音顫抖地說道。
    眾人皆是沉默,原本還有些懷疑之人,此刻徹底被眼前這恐怖景象震懾,再無半點質疑。
    一位資曆頗深的老臣,身子晃了晃,差點癱倒在地,他嘴唇顫抖著,“如此危害,實乃國之大患呐!”
    他唇瓣顫了兩下,最終還是把關於陛下也在吃這種東西的絕望咽了回去,隻是不禁悲從中來,掩麵哭泣。
    張居正竭力克製著讓自己聲音平穩:“鴉片不除,國無寧日,吾等當竭盡全力,禁絕此物。”
    但其餘的,他沒有開口。
    誰也沒有開口。
    有著信息差的他們,在見到這樣慘烈的場景時,隻會想到他們的陛下也會變成如此模樣,而忘記了朱翊鈞是用藥,是生煙膏,而兩個死囚是吸食熟煙膏。
    但那又有何太大的區別呢?都是服食鴉片,都是依賴成癮,至少在殷靈毓看來,都無法容忍。
    特別是,這樣的人,還在掌權。
    李太後接到內閣眾臣聯手送上的記錄冊後,起初她還能保持著端莊,可隨著一頁頁翻閱,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眉頭緊緊蹙起,看到最後身子一軟,癱倒在椅子上。
    記錄冊“啪”的一聲掉落在地。
    她不是不知道那個殷小大夫的事情,但她始終心存僥幸,覺得是旁人危言聳聽,或者哪位大臣想要使手段逼迫她的孩兒。
    總之不會是真的。
    可是,冊子上一行行觸目驚心的文字,一個個大臣親筆簽字畫押……
    片刻後,殿內傳來幾聲瓷器碎裂的聲響。
    窗外開始下雪,紫禁城的琉璃瓦漸漸覆上白色。
    慈寧宮的燈亮了一整夜。
    第二日,傍晚。
    “侍奉湯藥?”朱翊鈞皺眉。
    他對李太後這位攝政太後和嚴母是反抗不了的,隻能長年累月的在外界的影響下必須去孝順,相處時也是敬畏恭順居多,其實心裏早就不舒服了,隻是這到底是自己的母後,也能感受到她的確愛自己,以自己為先,朱翊鈞對李太後的不滿倒沒有那些掌控實權的朝臣那麽多。
    聽了李太後重病,請他過去侍奉湯藥的事,朱翊鈞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反正就算不是有事要商量,是真病了,那也就是端端藥湯子的事情,他若是不去,又要被上諫了,那才是真的煩。
    處處約束,處處規訓,這皇帝當的有什麽意思?還有那海外小番醫也敢當麵頂撞自己,等出了結果一定要把她處理了出氣,朱翊鈞揉了揉眉心,起身向慈寧宮而去。
    李太後是靠馮保和張居正來間接控製朝政的,這幾年雖然嚇張居正之間的關係逐漸疏遠乃至對立,但那是站在各自的立場上,政治目標上,他們這些人仍舊是一致的。
    馮保帶人控製住了慈寧宮。
    還有其中的……
    皇帝。
    張居正等內閣大臣連夜被召入宮中。
    他們到時,李玉娥立在案前,挽袖疾書,眼睛紅腫,神色憔悴。
    案上攤開著詔書,將鴉片扣在了倭寇和白蓮教,還有葡萄牙人的頭上,正是一篇《禁煙詔》。
    李玉娥張口時,聲音嘶啞,卻出奇的鎮定。
    “諸位先生,為國操勞,夙夜匪懈,今又為禁絕鴉片一事殫精竭慮,實乃社稷之福,皇帝近日聖體違和,不過是因政務繁冗,又逢天時不正,以致龍體微恙,哀家已命太醫院悉心調治,想來不日便可痊愈。”
    “隻是此事關乎國體,不宜外傳,以免小人借機生事,動搖民心,哀家思及諸位多年輔政之功,特賜蟒袍、玉帶,並加俸一級,以表慰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