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絮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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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步伐一致的,心照不宣的執棋者。
但無論是誰,也都是天下這場棋局的一部分,掙不開,逃不脫。
想要掌控棋局更久些,那就要學會取舍。
所以張居正早就做好了隨時棄子的準備,哪怕是他自己,必要時也不會猶豫。
隻是殷靈毓踏了進來,帶著她自己的能力,帶著她所擁有的那些技術,如一個執劍的小將,披荊斬棘,一往無前。
最可能出事,最可能被攻訐,最可能被放棄。
但依舊站在了他身側。
看著他養病喝藥,關懷他心情好惡,為他做他不能做的事,說不該說的話,然後乖乖的適時配合他“被管教”,讓他們因為有求於他而不得不緩和態度,讓他們因為利益和好處逐漸站到自己身後。
怎麽會讓人不觸動呢?
這才是張居正不去懷疑,不去追問,多有回護的原因。
就算是他已年過半百,浸淫權勢多年,熟諳朝堂規則。
也無法對此做到無動於衷。
朱翊鈞那裏,他最開始也托了馮保帶去了不少批注過的書籍,想告訴他他仍舊是他的老師,至少他若能戒掉那煙,他不會讓他落的太差的下場,不會在政治的權衡傾軋裏也去推他一把。
可惜馮保後來告訴他,朱翊鈞看也不看,直接扔進了火盆裏,他便也未曾再送了。
其實朱翊鈞的待遇不可謂不好,比如現在,朱翊鈞雖被軟禁在慈慶宮,但生活用度仍保持著帝王規格,每日清晨,宮人們仍按舊例捧著鎏金銅盆,織錦帕子伺候洗漱,榻上被褥帷帳是來自蘇州的雲錦,紫檀木榻上鋪著層層軟褥,案幾擺著時令鮮果,禦膳房照例呈上八珍玉食,偏殿裏有馮保特意安排來解悶兒的說書先生,窗外的小花園裏花開得極盛,賞心悅目。
但所有的一切都不能撫平朱翊鈞。
說書先生的故事他一個字都聽不進去,窗外的花開得再盛也入不了他的眼。
在無數個不眠之夜,他反複回憶親政時的風光,越想越覺得委屈。
為什麽母後要這樣對他?
為什麽張居正不繼續當個忠臣?
為什麽殷靈毓那個妖女能得到所有人的追捧?
在他扭曲的認知裏,李玉娥和張居正的關懷隻是虛偽的表演,是勝利者的施舍,更讓他難以接受的是,滿朝文武竟無一人為他抗爭,連馮保這個大伴都倒向了他的母後。
憑什麽?難道他不才是皇帝嗎?憑什麽因為一個鴉片就全都放棄了他?他明明還是正常的!他隻是拿它止疼,怎麽算得上是上癮?!
這些沒有答案的質問,最終都伴隨著得不到鴉片撫慰的疼痛,化作複雜的恨意。
萬曆八年,春,大明對倭宣戰。
新建的水師雄赳赳氣昂昂的駕著蒸汽戰船,準備整軍出海,打響大明對外征戰的第一槍。
殷靈毓很想去,奈何上到李玉娥張居正,下到申時行甚至那個曾經陪她趕赴疫區的侍衛莊臨豐,沒一個人同意。
說到底,她如今將將十歲,太小了,上戰場,他們不放心,尤其還是出海。
乾清宮內,眾人本來聚在一起商議後勤調撥,一聽聞殷靈毓要隨軍出征,紛紛勸阻。
李玉娥眉頭緊蹙:“靈毓,此事斷不可為,海上風浪險惡,刀劍無眼,你若有個閃失,哀家損失可就大了。”
能不大麽!前陣子新火炮火銃,還有從前的那些好東西,還有殷靈毓最近在教授太醫們的所謂外科,以至於她現在都不考慮殷靈毓對她的威脅了,風險的確有,好處更多啊!
張居正放下茶盞,語氣沉穩:“靈毓,戰陣之事非兒戲,倭寇凶殘,若見我軍中有孩童,必生輕慢之心,反倒誤事。”
他往常一說話殷靈毓是聽的,但今天明顯不一樣,殷靈毓有些悶悶的,不太想放棄的樣子,於是申時行也跟著溫聲勸解道:“殷國師,太醫院新得了幾味海外藥材,正等著你幫忙辨識呢!”
馮保吩咐手下的小公公把稀罕的楊梅和荔枝拿冰鎮著端上來,親自從托盤上給每人分得幾口,李玉娥拿銀叉吃上一口,含著那沁絲絲的冰甜,靈光一閃。
“好孩子,你入京前不是與戚將軍相熟?這大炮火銃也得分撥北地一些,可戰船他們卻是用不上的,是不是?那蒙古和女真也是一大禍患,不若你再給北地將士們和戚將軍也想想辦法?”
說是想辦法,其實就是轉移殷靈毓的注意力,給她找些事情做,李玉娥這話一出,其他人也把話題努力往這邊拽。
張居正順著太後的話頭說道:“北疆確需未雨綢繆,遼東李成梁雖善戰,然女真各部近來蠢蠢欲動,王杲殘部仍在暗中串聯,若能加大火器投入,使邊軍以少勝多,則可省下大量軍餉。”
“正是,下官查閱近年戰報,薊鎮一帶每至深秋便需增兵防守,若能將那射程更遠,威力更大的的火炮部署在長城沿線就好了,隻可惜,現在做出來那幾台都送去了廣東那邊。”
“末將駐守宣府時常見到,韃子騎兵來去如風,那連發火銃最應該就先調撥北地。”說起這事,武將還有點子幽怨,但畢竟對外戰爭也是戰爭,他們不少人蹭到了隊伍裏,再加上又不是不做第二批了,倒也沒鬧起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將遼東布防,九邊軍需,草原情報說得繪聲繪色,見殷靈毓已經在思索起來,才漸漸收聲。
不堅持要去就行,不然,他們可能還真拿這神秘莫測的國師沒辦法,除了張江陵能管管她,誰還敢把人關起來綁上不成。
再說了,把人惹急了,以後那麽多好東西人家不拿了,他們也找不到第二個殷國師了啊!
那他們是真不好接受。
殷靈毓低頭琢磨著,除了羊毛之外,關外的黑土地是不是應該也拿下來?
多肥沃啊!不能浪費!
於是沒兩天,朝廷給水師調撥糧草的文書才剛發走,殷靈毓在會議上再次抽出規劃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