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送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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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無景。
隻有一片又一片戰場。
硝煙彌漫,斷壁殘垣。
掃蕩,掠奪,轟炸。
血色,枯骨,屠殺。
刺刀閃著寒光,炮火連天震響,黃土被血肉浸染卻仍舊幹裂,屍骸殘破的零落在廢墟裏,飄動著的黑煙像是對著蒼天吐出了他們胸中帶著怨恨最後一口氣息。
碉堡與炮樓林立,鐵絲網和封鎖溝將村莊與土地切割得支離破碎,鬼子的掃蕩隊牽著狼狗,耀武揚威的走過剛被焚燒的村莊。
現在是一九四零年。
抗戰最艱難的時期。
根據地的日子苦到了極點。
戰士們常常一天隻能喝上一頓照得見人影的稀粥,別說雞蛋,連鹹菜都沒有,因為鹽也是金貴的東西。
藥品也早已斷絕,即便中央得到了那一批藥物,但仍舊不夠,紗布更是根本沒辦法遵循無菌原則,被洗得發白,直到再也洗不幹淨。
就算如此,天空中還有著日軍偵察機嗡嗡的轟鳴,於是後方野戰醫院不得不頻繁轉移。
抬著傷員的擔架隊在崎嶇的山路上艱難跋涉,有時候止不住的鮮血會順著擔架邊緣滴落,砸起一點點微小的塵埃。
饑餓,疾病,缺醫少藥,裝備低劣……如此條件下,還能與侵略者進行抗衡,代價就是戰場每一天都在吞噬著生命。
每一個名字背後,都是一張年輕的麵孔,最終凝固在冰冷的統計數字裏。
殷靈毓一身肅殺,手裏還拎著一麵旗幟,當她在窯洞附近顯出身型的那一刹那,便有不少槍支瞬間舉起。
“什麽人!”
然後就是瞪大眼睛。
這也不是人吧?
反應快的已經想起來了領導人們的吩咐,試探問道:“請問,您是殷靈毓,殷同誌嗎?”
“是我。”帶著狐狸耳朵和尾巴的少女收斂了身上的煞氣,乖巧作答:“同誌你好,我來找首長交付物資。”
玄色古袍,火紅狐耳,尾巴在身後無意識地輕擺,然而清泠泠的聲音卻叫著同誌。
領隊的班長努力將視線從那非人的特征上移開,對還在發愣的戰士喝道:“都把槍放下!”
戰士們如夢初醒,慌忙收槍,班長上前一步,盡量保持著鎮定,道:“殷……殷同誌!首長們早有交代!我們……我們這就帶您過去!”
他示意兩個戰士前麵帶路,自己則落後半步,目光不由自主地掃過殷靈毓身後。
沒有任何車輛,騾馬的影子。
那批據說數量巨大的物資在哪裏?
再一看手上,倒是拎了麵旗,隻是這位班長還沒有看清那到底是什麽旗幟,旗上破了口子,還沾了血跡,實在是難以一眼辨認,而這時,幾位領導人已經聞訊快步迎了出來。
殷靈毓坦然走到他們麵前,將手裏的東西大大方方遞了上去,露出一個如冰雪初綻的笑意:“見麵禮,還請各位收下。”
領先的同誌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伸出手接下,第一時間換到另一隻手上,然後再次伸手,話語裏帶著湘地的口音。
“殷靈毓同誌,一路辛苦!我們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你盼來了!”
他的態度自然得仿佛麵對的隻是一位遠道而來的普通戰友,而非一位形貌殊異的狐仙。
殷靈毓眉眼彎彎,隨即也伸出手與他短暫相握,那手掌溫暖而有力,帶著繭子,讓人心安。
“首長好,不辛苦。”
那麵旗幟雖然破了些,可入手還依稀能看出其材質精良,邊緣似乎還綴著流蘇,英武的同誌性子最急,上前小心的接過,和湘音同誌一人一邊,緩緩將這麵旗幟展開。
當旗幟的全貌展現在眾人麵前時,饒是他們做了一些心理準備,呼吸也不由得一滯!
這是一麵日本陸軍聯隊旗!
旗麵以黃色絲綢為底,邊緣裝飾著紫色流蘇,雖然沁著血,帶著彈孔和割裂出來的破口,卻依舊能看出其曾經的華麗與威嚴。
旗幟中央,原本應該靠近旗杆的部分,用精美的絲線繡著金色的日本皇室菊花紋章,而在菊紋下方,則是墨筆書寫的番號。
關東軍第二師團步兵第十六聯隊。
郡山聯隊。
關東軍第二師團,又稱仙台師團,是鬼子最早的七個師團之一。
而這是它們的精銳!郡山聯隊的聯隊旗!
日軍聯隊旗是由天皇親自授予的,是步兵聯隊或騎兵聯隊建製存在的最高象征,其意義遠超過普通的軍事單位旗幟,日軍《軍隊內務令》明確規定,軍旗在則聯隊編製在,軍旗失則聯隊編製撤銷。
因此,在麵臨戰敗,聯隊有被全殲或軍旗被繳獲的危險時,日軍有專門負責“軍旗奉燒”責任的旗手,且通常由聯隊中最優秀的中尉或少尉擔任,必須及時焚燒軍旗,以確保其絕不落入敵手,旗杆頂端的菊花禦紋章也需被徹底破壞。
也是因此,在整個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沒有任何一麵日軍聯隊旗被敵方在戰場上繳獲的紀錄,所有不複存在的聯隊旗,都是在日本戰敗投降或部隊被殲滅前,由日軍自行焚毀的。
而現在,被它們視為信仰和生命的聯隊旗,就這麽被拎在手裏,作為見麵禮,送了上來。
眾人抬頭看向少女,少女仍嫌不夠,憑空拿出一根旗杆來,頂端的菊花紋雖然髒,卻還算完好。
殷靈毓笑盈盈的把旗杆也遞了過去。
幾位領導人的呼吸都下意識的放輕了。
他們太清楚這對於日軍,對於那個狂妄的帝國意味著什麽。
湘音的同誌接過旗杆,問道:“殷同誌,這麵旗……你知道它代表著什麽嗎?”
他定定的看著她的眼睛,卻發現其中隻有自己的倒影。
沒有什麽意圖可言。
於是繼續緩緩道:“日軍條令,軍旗在,聯隊在;軍旗失,聯隊銷。”
“自甲午以來,從未有敵軍繳獲過任何一麵他們的聯隊旗,他們寧願將其焚燒,連同護旗官一起玉碎,也絕不容許旗幟落入敵手。”
“知道。所以我才把它帶回來。”殷靈毓理所當然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