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房間內，齋藤明日香害怕得全身顫抖，她頹然地用被子裹著身體，一會兒看著那扇不怎麽堅固的房門，一會兒低頭看著冰冷的地板。
    塔樓內的氣氛壓抑到了極致。
    “快點出來，不要讓我再說一遍。”門口的男中音重複了一遍：“齋藤明日香，現在，立即給我出來。”
    女孩還是不敢開門。
    見裏麵沒有動靜，房門重重地響了兩聲，隨之傳來了中年男人憤怒的呼吸聲，他正吸氣想說什麽，一個中年女聲打斷了他：“齋藤，我們是上杉宗雪的父母，我是上杉朋子，剛才說話的是我丈夫上杉裕憲，我們想要見一見你，請出來和我們見一麵好麽？”
    聽到這兩個名字，齋藤明日香下意識驚慌地朝後一縮，但她終於回想起從上杉宗雪口中聽過他們，怯生生地輕輕應了一聲，趕緊把身上上杉宗雪的襯衫換掉，換上了一身標準的築波大學附屬高中製服，女孩又驚又怕，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地打開房門雙膝跪地，小腦袋磕在地上：“上杉先生！上杉夫人！”
    明日香盡量讓自己表現得有禮貌一些，然而，以她的身份和地位，上杉裕憲根本就沒有正眼看她。
    女孩跪在地上沒有起來，上杉裕憲也沒有讓她起來，父親臉色陰沉，冷冷地環視了一眼小房間，見女孩已經把整個房間裝扮成了她自己的風格，更是不悅。
    但畢竟是東京文化交流會館的館長，慶應大學校友會會長，待人接物的能力還是有的，他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微微頷首：“抬起頭，事情我大概都知道了，這麽說，你已經在阪田橋這裏住很久了？”
    明日香還跪在地上，聽到上杉裕憲的話，女孩抬起頭，迎著上杉裕憲犀利的凝視，明日香感受到一陣無形的壓力向她逼近。
    她隻覺得周圍四麵八方皆是無形的厚壁障，朝著她壓迫而來，平日裏的讀空氣巧言善辯倔強頑強，無論是麵對上杉宗雪的“白鳥”還是麵對池田繪玲奈的“黑鳥”，都在上杉裕憲的目光前無所遁形。
    對上杉裕憲這種整天負責串聯牽線搭橋的人來說，僅僅隻需要一個眼神，就可以將齋藤明日香的所有全部擊潰。
    女孩嚇得再次把頭低下，非常卑微地說道：“是，是上杉先生收留了我。”
    “我沒有問你這個，我是問你，他打算讓你在這裏長住麽？”上杉裕憲冷聲道。
    女孩一愣，身體逐漸變得無力，腦袋伏得更低了，澀聲道：“非常非常抱歉……”
    她不敢辯解，更不敢扯上上杉宗雪。
    “哎，親愛的，就是上次那件事嘛，東京醫科齒科大附屬醫院的那件事，雪鬆丸也受了傷，當時事情牽連到了一個無辜的女孩，這個明日香就是那個死去女孩的妹妹……”母親上杉朋子立即附和道：“她已經是個孤女了，所以雪鬆丸大概就……”
    “這麽說，這臭小子還英雄救美了？”
    上杉裕憲笑罵了一句，但是善於讀空氣的齋藤明日香能感覺到，上杉裕憲無論是語氣中還是神色中，都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
    反而是一種即將爆發的前兆。
    女孩的腦袋死死地扣在木地板上，不敢動一絲一毫，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恐懼的眼淚已經蓄滿了她的眼眶。
    “雪鬆丸這孩子是八嘎麽？”上杉裕憲終於忍不住了，父親憤怒地一甩和服長袖，在小房間門口踱步，對著妻子吼道：“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幹什麽？收留一個女未成年人？虧他做的出來！真是傻逼，純傻逼，我怎麽生了一個這樣的兒子？？？！！！”
    “這個女孩會毀了他的一生！他現在前途無量！警視廳將他視為最後一道防線，東大將雪鬆視為座上賓，還有附屬醫院！做到這些所有事的他今年也就23歲！他瘋了麽？專門收留這樣一個未成年女孩在家裏？？？”
    “如果她舉報怎麽辦？如果她聽信了讒言告雪鬆有不軌行為怎麽辦？如果她為了錢向報紙出言怎麽辦？雪鬆這個蠢豬都沒有考慮過麽？”
    “臨時讓她待幾天也就算了，現在養在家裏算個什麽事？他現在要訂婚了，怎麽還沒有把這件事處理掉？”
    “猶猶豫豫，難舍難分，怎麽才能成大事啊？”
    上杉裕憲難得地露出了暴怒的神色，他氣得連聲喝罵，直到上杉朋子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這才讓上杉裕憲的怒氣收斂一些。
    上杉朋子顯然相比起上杉裕憲要更可憐明日香一些，在上杉宗雪的母親看來，這個小女孩確實沒有任何錯，也承受了太多，她也是那次意外事件的受害者，而且某種程度上來說，她的姐姐算是替上杉宗雪死了。
    但道理是這麽個道理，上杉朋子自然也不可能為了這個女孩犧牲自己兒子的。
    “呼”狠狠地發泄了一頓之後，上杉裕憲直到自己憤怒也無濟於事，冷哼一聲，重新回到了齋藤明日香的麵前，看著跪在地上的女孩，思索再三，終於還是決定要除掉這個禍根。
    她確實長得很漂亮，也很可憐很惹人憐愛。
    但是她今年才16歲！但是她還是未成年人！她甚至還和上杉宗雪住在同一屋簷下！
    這對上杉宗雪無限光明的未來和前程來說，就是一個不可控的定時炸彈！
    很可惜，上杉裕憲是黃金年代的見證者，也是日本女權從崛起、高峰到衰落的見證者，他本人見多了各種各樣的女性，無論齋藤明日香如何保證，如何承諾，如何發誓，如何簽各種證明，上杉裕憲一概都不會相信的。
    我簽字≠我同意，這種事在千禧年前後發生得還少麽？從90年代後期開始，性誣告在日本社會上成風，他上杉宗雪沒經曆過，他上杉裕憲親眼見得多了！
    無論什麽協議、無論什麽承諾，無論什麽約定，都可以隨時反悔，隻要訴諸公堂，男性注定社會性死亡+前途盡毀。
    00年前後有個女高中生靠電車性誣告+要求私了半年時間就從上班族男性身上賺了240萬日元，那可是00年的240萬日元！
    隻要任何時候，這個女孩突然背刺一記，就可以毀了自己的兒子！
    這是上杉裕憲絕對不能接受的。
    既然雪鬆丸無法狠下心來處理這個問題，那麽就由他這個當父親的來處理！
    雖然這樣可能會導致上杉宗雪恨他、不理解他，覺得自己幹涉他私事，但是上杉裕憲相信，終有一日，上杉宗雪會理解他這個當父親的苦衷的。
    上杉裕憲開始和上杉朋子商量事情，他始終沒有讓女孩從地上起來。
    隔著一些距離，齋藤明日香並不能很清楚地聽到上杉宗雪父母倆的談話，但是隱約的幾個字眼，比如說：未成年同居、法律風險、搬出去、給她安排個遠一點的中學和住所、等到20歲之後等等，齋藤明日香還是聽見了的。
    女孩從一開始的噤若寒蟬，再到渾身發抖，到現在，她突然感覺自己被黑洞吸入了一處至靜至黑之地，特別擅長讀空氣的她沉浸在聽到的字眼中。
    搬出去。
    上杉先生的父母親，想讓我搬出去？
    但是，如果離開了上杉先生，那我未來要怎麽辦？
    女孩跪在地上，雙腿已經有點麻了，但她此時對身體沒有任何感覺，空洞的雙眼中慢慢地積蓄滿了淚水。
    思緒恍惚之間，她回憶起了那場盛大的葬禮，那個黑白色的世界中，唯有上杉先生的出現帶來了一抹色彩。
    老實說，齋藤明日香雖然非常非常感激上杉宗雪收留了自己，但是她對自己能待在阪田橋和上杉宗雪一起生活還是頗有自信的，因為上杉宗雪需要自己照顧好家裏，因為她是繼承了姐姐遺留下來的地位，她認為除了上杉宗雪以外，她並不需要討好任何人。
    但今天上杉裕憲的出現讓女孩意識到了，上杉宗雪收留她，到底冒了多麽大的風險。
    他很清楚，但是他沒有絲毫猶豫，在危險和安全之間，在自己的利益和她的安危之間，上杉先生毅然選擇了她。
    他說照顧自己，並非隻停留在口頭上或者隻是例行幫忙，他是認真的，想要保護她嗬護她補償她。
    明日香的眼淚止不住地流，她痛苦地抽泣著。
    好不容易有一個像家的地方，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值得依靠的人。
    求你了，求你們不要，不要將我這最後一點點溫暖奪走！
    求你了！
    但是女孩說不出口，她真的說不出口，她知道上杉先生的父親說得是對的，她的存在可能會毀了上杉先生的！
    她隻能哭，她隻有哭，就像失去了姐姐的時候一樣，無助地哭泣。
    如果我的存在會讓上杉先生背負那麽大的風險，造成那麽大的困擾，那我還是搬出去吧。
    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
    就在這個時候，房門又響了。
    “父親！母親！”
    上杉宗雪突然出現在門口，他推開房門，聲音又氣又急：“你們怎麽來了？”
    “啊？！”上杉裕憲和上杉朋子怎麽也沒有想到，上杉宗雪居然會在這個時候回家。
    不可能啊，他們可是專門挑了一個上杉宗雪不在家的時間來，幫兒子除掉這個禍根的！
    上杉宗雪也對父母突然來自己家感到驚訝，他甚至已經想到了自己回家時，明日香已經連人帶東西全部被收拾出了塔樓，送去其他地方的事了。
    如果不是麻衣學姐突然打電話給他，告訴他快回家你爸媽要把阿蘇卡掃地出門了，他才立即在岡田警部開著警燈的速度之下趕回阪田橋。
    “你怎麽知道我爸媽去我家了？”上杉宗雪在路上問道。
    “我在你家裏偷偷裝了監控。”麻衣學姐輕描淡寫：“你可是我的伴侶，我當然有權關注你的安全。”
    “這筆賬我回頭再跟你算！”上杉宗雪此時懶得和麻衣學姐對線了。
    此時看到跪在地上的明日香和自己的父母，上杉宗雪喘著氣：“父親！你們……”
    “我們在商量讓明日香搬出去的事。”上杉裕憲見狀也攤牌了：“雪鬆，別擔心，父親替你處理……”
    “我不允許！”上杉宗雪立即說道：“明日香可是……”
    “我沒在跟你說話！”上杉裕憲直接對著地上的明日香說道：“明日香，你放心，本家會給你安排新的學校和新的住處，會全力供養你到高中畢業，還會一次性給你五百萬。”
    “能不能拜托你，搬出去呢？”
    “是啊，明日香，就當是我們拜托你了，能不能行行好，給我們一個麵子？宗雪這孩子年底就要和渡邊家的女兒訂婚了，你這樣會讓我們很困擾，也讓宗雪很困擾的？他這麽照顧你，你能不能稍微也照顧他一點呢？”
    上杉朋子也說道。
    然而，齋藤明日香沒有回答，她隻是跪在地上哭，使勁地哭。
    沒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倔強的女孩隻能通過哭泣來表達自己的回應。
    她不願意。
    果然，見到女孩這種反應，上杉夫婦都變了臉色。
    如此傲慢無禮是非不分，是時候給你一點教訓了！
    作為父母，他們決不能容忍兒子的身邊留這樣一個定時炸彈！
    但此時，上杉宗雪卻攔在了自己父母親的麵前，將女孩護在身後。
    “父親，母親，這件事是我的決定，是我將明日香接回家，留在阪田橋這裏的。”
    “如果有什麽要求，都衝我來，不要逼她。”上杉宗雪沉聲說道：“讓明日香搬出這裏，我不答應！”
    “如果你們執意要這麽做，那我就帶她一起走！一起離開阪田橋，東京都這麽大，總有一個能容得下我和她的地方。”
    “我承諾我會照顧她的，我說到做到！”
    上杉裕憲徹底繃不住了，他氣得大吼道：“雪鬆！我是你父親！”
    “是的，您是我父親，但是您的做法，請恕我不能接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