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醫學的終點(上月3k月票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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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斤鴨梨!”
辯護方的國平律師立即說道:“審判長,關於上杉的證詞,客體已經改變,論點已經從醫學問題轉移到了其他問題上,我要求立即停止證言!”
“上杉,你有什麽想說的麽?”審判長沉吟了幾秒鍾,問道。
“我要陳述不是醫學鑒定的問題,而是醫學程序的問題。”上杉宗雪點頭,他很坦然地說道:“就像我手中的這份報告一樣,它被篡改了,這就是我出庭作證的理由。”
“上杉先生。”辯方律師問道:“您是在醫科齒科大入學進入第一外科,並曾經在財前教授的手下實習的對吧?”
“是。”上杉宗雪點頭。
“期間,根據我們的資料,你曾經遭受到患者的多次投訴,最後不得不轉去法醫的對麽?”國平律師舉著手中的案件卷宗,朝著上杉宗雪晃了晃。
“是。”
“而根據我們的了解,您在轉去法醫科之前,正是財前教授給您的安排,真遺憾啊,明明考入了醫學院,卻要從外科轉去法醫科,我是否可以認為,您對財前教授存在著某些成見,所以才決定出庭作證呢?”
國平律師滿是自信:“作為被放棄的學生,反對曾經導師的判斷,那麽看起來就很合理了?是吧?我是否可以認為,您因為某種對於財前教授的怨恨,借助您的解剖報告被修改的事實,向您曾經的導師發難呢?但正如你說的那樣,你對醫學鑒定的結果並沒有異議,那麽你來到這裏,就是純粹的個人恩怨?”
“一斤鴨梨!”關口律師立即打斷了:“這個問題和庭審現場毫無關聯!我要求撤回!”
“不,這裏是法庭,有毒的樹上是結不出好的果子的!”國平律師立即說道:“我隻是在闡述一個事實!那就是個人恩怨不可以影響庭審!”
審判長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上杉君,請回答辯方的問題。”
“可以。”上杉宗雪點了點頭,說道:“其實這個問題也很簡單,我想財前教授應該知道,我到底是為什麽吃到那麽多投訴,到底又是為什麽被趕到了法醫科的?”
全場沉默,又滿懷著好奇。
“其實,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從不隱瞞病人的病情,任何情況下,隻要病人主動問我,他患的是什麽病,能不能治,治療需要多少費用,我都會據實回答。”上杉宗雪簡單地說道:“而這,正是我今天前來出庭的原因。”
“從醫學的角度來說,財前教授的診斷沒有任何問題,而從一個醫生的角度來說,財前教授的手術堪稱完美,而他當時給出的治療方案也毫無疑問是最優方案,再考慮到CT無法準確辨認和肺部穿刺的風險,死者既沒有體力也沒有足夠的時間等待進一步的檢查結果。”
“但是……”上杉宗雪說道:“但是,財前教授,當時麵對的那種情況,是否有其他的治療方法呢?”
“…………”財前教授不說話了。
“我來說吧,有。”上杉宗雪說道:“除了手術以外,還可以進行保守治療和化療放療。”
“誠然,保守治療最多也隻是延續死者最多一兩年的壽命,但是……我今天站在這裏的原因就是因為這個。”上杉宗雪說道:“你,有據實告訴死者家屬,死者的病情情況和不同的治療方案麽?你有在遇到死者家屬提問的時候,據實回答死者家屬疑問麽?”
“答案是,你沒有。”上杉宗雪舉起手中的診斷書:“就像這份被修改的診斷書一樣,你當時一定是告訴死者家屬,必須手術,對吧?”
“在你進行手術之前,裏見醫生和你下屬的柳原醫生等人已經提醒了你,死者肺部有癌變的危險,而麵對死者家屬的疑問,你,一定是強製要求死者家屬進行食道手術吧?”
“這就是我今天站在這裏的原因。”上杉宗雪說道:“你沒有讓死者家屬取得知情權,你沒有讓死者家屬有考慮多套方案的機會,你甚至不屑於告訴死者家屬,你對病情的判斷是什麽,你直接要求進行手術了,對吧?”
“異議!”國平律師趕緊說道:“這是偷換概念,假設不存在的事情!審判長,我方有手術同意書為證,簽下手術同意書,就等同於知情權!”
“不用。”財前教授卻示意國平律師不用造次,他咳嗽兩聲,看著自己曾經的弟子,眼中是滿滿的鬥誌:“我來回答這個問題吧。”
“上杉君,你也是個醫生,想必你也清楚,我們這行是個高度專業化的領域,癌症這東西,雖然是一個大類,但是實際上根據病灶、症狀和發展,可以組成千萬種變化。”
“死者的病例十分特殊,做出這個決斷,是我憑借我的專業知識、專業能力進行的判斷,也正如你的判斷和醫療鑒定的一樣,這就是最優方案,醫學是個高深的領域,是我基於所有過往的經驗,綜合考慮了所有的可能性所進行的精確判斷。”
“也就是說,你覺得以死者家屬的閱曆和理解能力,無法理解也沒有必要進行必須的說明,對吧?”上杉宗雪問道。
“嗯,是這個意思。”財前教授頗為傲慢地點頭。
“而這,正是我站在這裏的理由。”上杉宗雪輕聲說道:“如果我的記憶沒有出問題,我記得佐佐木庸平先生在昏迷之前不停地強調不接受手術,如果我的記憶沒有出問題,死者家屬也曾經在手術之前詢問有沒有別的選項,而你的回答是,沒有,想活下來就必須手術。”
上杉宗雪不可能記錯,因為他當天解剖的時候,佐佐木庸平的死魂充滿著仇恨和埋怨,不停地強調著自己不想手術,強調自己多次拒絕手術,結果果然死了。
“因此,這份手術同意書,是你強製要求死者家屬簽的,是你利用信息不對稱的優勢地位,剝奪了死者家屬的知情權和選擇權!”
“這跟醫術無關,但是和醫學有關!”
“…………咳咳。”財前教授咳嗽著,不說話了。
“審判長,這就是我想說的,和我今天來這裏的原因。”上杉宗雪說完了之後,就朝著審判長說道:“關於醫學的問題,我就多說幾句吧。”
“可以。”東京高等法院已經明白了上杉宗雪的意思。
財前教授的問題不在醫術上,他的醫術可謂是完美無瑕,他真正的問題在於剝奪了他人的知情權和選擇權!
“誠然,財前教授說得沒錯,醫學是一門高深的學科,醫學的終點到底是什麽,是追求對人體研究的不斷進步直到萬物皆腐眾生不滅,還是追求對疾病分析有朝一日對所有患者所有病症的完全治愈,這是這座象牙塔永恒的問題,在這個問題上,醫術比我更好的財前教授顯然更有發言權。”
“我是個法醫,法醫的工作是傾聽亡者之聲,不論真相如何殘酷,不論屍體如何慘不忍睹,我也必須要將真相說出來,破解死亡之謎,,所以每一次我的驗屍,都代表著一條生命的逝去。”
“所以我一直以來的堅持就是,不隱瞞。”
“我曾經親眼見過一位胰腺癌的患者,在醫生善意的謊言下以為不是大病進行化療一度病情大為好轉以為自己已經戰勝了病魔,然而終究在一次又一次複發和化療後意識到了病情的嚴重性,最終痛苦地死去,臨死前埋怨醫生為什麽要騙她。”
“我也曾經親眼見過一位年輕的女性,被醫生實話告知了病情之後全力配合治療,努力地對抗病魔,一次次手術化療頭發散盡也不願意放棄,國內藥物產生了抗藥性後還專門去米國和意大利購買沒有完全通過日本檢測的靶向藥,最終花光了自己用來結婚的1000萬積蓄依然治療無效,臨死前埋怨醫生為什麽不騙她害得她人財兩空最後痛苦死去。”
“醫學之路,很多時候並沒有確切的答案,似乎隻要治好了就什麽都是對的,似乎隻要沒治好,什麽都是錯的。”
“其實從個人而言,我也不喜歡現在病人一死家屬就到處找凶手的習慣,其實從個人而言,我也很清楚我們不可能治愈所有疾病,收治所有病人,醫院並不總是有空床位,就像我不可能給東京都每一具屍體驗屍一樣。”
“所以我能做到的,就是不隱瞞。”
“無法為眼前病人負責的醫生,不具有當醫生的資格,就實際而言,病人死去是可能的,醫生誤診也是可能的,米國有個規矩,即隻要正式申告醫療的風險和讓家屬自己決定,那麽即使手術失敗,法院就不會在醫術問題上責怪醫生。”
“有說法是,臨床醫生分為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努力朝著理想攀登的階段,第二個階段是抵達了極限之後停下腳步,默默地為眼前病人盡力治療的階段。”
“財前教授,我很敬佩你的醫術,也了解你對醫學終點攀登的努力和理想,醫療係統本身是個十分封閉的體係,我們嘴中蹦出的那一係列專業的名詞晦澀難懂,我們做出的判斷有時要基於緊急狀態下的臨時考量。”
“但是,這個世界並不隻有通往醫學終點的白色巨塔而已,正如我一年多以來驗屍超過一千具,每一具屍體都有一個故事想跟我說,無論是幸福的、不幸福的,求助的、撒謊的,我都必須說出真相,我從不隱瞞,或許這也正是我為什麽適合當法醫的原因。”
“不真正地離開這座塔去看看外麵的世界,總有害死自己病人的那一天。”
“而我上杉宗雪,也打算就此辭去東京醫科齒科大學附屬醫院法醫病理科在職醫師的職務,以證明我的作證並非出於個人恩怨的考量!”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