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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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坤的車碾過國道上的減速帶,車載香薰機噴出的檀香混著雨後泥土氣息。
    “我爸是打水泥的。”我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阿坤默默抽著煙。
    “他死在我高三那年。”
    沉默很久的他,突然開口:“安啦靚仔,人要向前看。”
    雨刷器有節奏地擺動,將車窗上的雨珠掃成斜線。
    我望向窗外飛逝的路燈,它們像極了父親安全帽上的反光條,“那天他本該回家給我做升學宴,最後我隻等回來了一具屍體。”
    “來支煙?”阿坤遞來了一根煙。
    我接了過來點著,煙霧從我嘴裏吐出:“趙鐵柱是我爸爸的工友,他欠了高利貸無法償,還最後將主意打到了我爸頭上,他害死了我爸。”
    阿坤沉默片刻,車輛拐進盤山公路,除了車燈,黑暗中隻餘煙頭明滅。
    “知道我為什麽幫你?”
    “或許是我身上有什麽值得你高看一眼的東西?”
    “你也太高估你自己了。”
    阿坤將煙頭彈出窗外,“因為現在的你,和我小時候一模一樣,我看到你,就像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我自嘲一笑,原來是這個原因。
    可能阿坤看到我,隻是想到了那個曾經懦弱的自己。
    可他人生路上的阿坤又是誰呢?
    “記住,接下來的十年,你屬於建安集團,即便是讓你上刀山下火海,也無權推辭。”阿坤丟來了一個合同。
    我打開合同,看都沒看一眼,就直接在簽字人上寫下了我的姓名。
    答應別人的事,我向來都會做到,從前是這樣,以後你還會是這樣。
    阿坤突然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放心,我們是幹正經工作來的,不會讓你賣命。你現在是高才生,你眼下的當務之急是好好念書,我們公司就缺少你這樣的人才。”
    阿坤總是喜歡笑。
    我已經全然忘記阿坤,甚至在十分鍾前還親手奪去了一個人的生命,現在不僅跟沒事人一樣,反倒還來為我開解。
    “坤哥,這是我欠你的,不管怎樣我還是要謝謝你。”
    阿坤揮了揮手:“先不著急說謝,保持電話開機,如果有需要的話,我會隨時打給你的,另外,你在訕城讀書的時候也可以順道賣一賣房子。”
    他從儲物格裏麵抽出了一遝房屋的宣傳海報,遞給了我。
    我無奈地笑了笑,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這家夥竟然無時無刻都在想著他的業績。
    但我也隻能點頭,況且賣房子能夠給我帶來一筆收入,這樣也能盡快的還清陳若曦的債務,我不想欠她的了。
    “坤哥,先送我去一趟我的老家吧…”
    阿坤並沒有多問,就在我老家的家門口把我放了下來。
    無人修繕的房子漏水,屋裏明顯的傳來一股黴味。
    我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鐵鏽味混著黴味撲麵而來。
    我已經很久沒有回自己的家了。
    父親的安全帽掛在門後,帽簷上的泥點已結成硬塊,像凝固的血。
    我的手指觸到帽帶時,突然想起趙鐵柱說父親墜樓前曾抱著他的腿哭。
    我猛地縮回手,安全帽摔在地上,在積灰的水泥地麵砸出個淺坑。
    這是父親用了十年的帽子,內襯裏還留著汗漬形成的鹽霜。
    老式掛鍾在牆角滴答作響,我蹲下身,從床底拖出父親的鐵皮箱。
    鎖早已鏽死,我用扳手撬開,我被裏麵幾張泛黃的照片吸引——那是我十歲生日,父親舉著蛋糕,奶油蹭在安全帽上,笑得像個傻子。
    掃床時揚起的灰塵裏,漂浮著幾縷白發。
    我小心翼翼將它們收進鐵盒…
    晨色從破窗斜斜切進來,照在父親的舊工裝上。窗外的雨不知何時下起來,雨點打在鐵皮屋頂上,漱漱地響。
    收拾完所有遺物,天已經全黑。我坐在空蕩蕩的堂屋中間,突然覺得有些空落落的。
    我又去了小滿姐的家,她或許是猜到了我會來這裏,門並沒有鎖,隻是掛了把鎖在上麵。
    推開小滿姐家院門時,晨霧中的艾草香裹著血腥氣撲麵而來。
    門楣上的銅鈴發出沙啞的輕響,和趙鐵柱施暴那天一樣。
    堂屋的八仙桌上擺著半碗冷掉的小米粥,筷子橫在碗沿,曬藥架倒在牆角,曬幹的艾草簌簌落在染血的青磚上,混著嘔吐物的酸腐氣息。
    我突然想起小滿姐總說:“艾草能辟邪,可避不了人心的惡。”
    她的房間門虛掩著,褪色的藍布門簾還掛在原處,門簾上繡的並蒂蓮被趙鐵柱扯得七零八落。
    梳妝台上的胭脂盒敞著,裏麵壓著張泛黃的照片。
    小滿姐穿著嫁衣站在梧桐樹下,趙鐵柱站在右側,臉上的笑看起來比現在順眼百倍。
    我猛地轉身,撞翻了牆角的樟木箱,有一塊青磚翹了一個角。
    我拿開青磚,裏麵有本發黃的本子,我隨手撿起來翻了兩下,很快我被上麵的文字揪住了心,痛得幾乎昏厥。
    《小滿的心事本》
    “周一,晴,今天他用煙頭燙我,疼得我咬破嘴唇,可一想到你在學校安好,就覺得值了小默,你要好好讀書啊!以後帶我離開。”
    “我感覺快要撐不住了,小默,好想見你啊。”
    日記藏在床底的青磚下,封麵用艾草灰抹得發黑。
    翻開時,夾在扉頁的銀杏葉簌簌飄落。泛黃的葉脈間滲著暗紅,像幹涸的血跡。
    “9月5日“那頁被淚水暈染的模糊:“小默打電話說要回來,我不敢讓他看到我這個樣子!趙鐵柱會殺了他的!”
    手指翻到最後一頁,日期停在趙鐵柱施暴當天:“如果我死了,請把我的香包鋪子改成診所。他從小就想當醫生,可趙鐵柱說"婊子養的也配穿白大褂"”
    晨霧中的濕氣滲進眼眶,我蜷縮在小滿姐的碎花床單上,被褥間還殘留著艾草的苦香。
    我把這本日記幾近要揉進胸膛裏。
    “都是我的錯,我應該早點回來看你的。”
    我的聲音哭得幾乎沙啞到說不出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從床上掙紮著起身,我將那本日記用打火機點燃,火光把我的臉龐映得通紅。
    “小滿姐,以後這種事情不會再發生到你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