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我姓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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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闊的河道上,一艘船正緩緩向前方駛去。兩岸的青山和岸邊的人家緩緩後退,漸漸地遠去。
謝梧坐在窗邊,單手撐著額邊閉目養神,手邊還握著一本隻翻了幾頁的書卷。
一股濃鬱的藥味突然傳了過來,她忍不住皺了皺眉,抬起頭來就看到冬凜端著藥碗從外麵推門進來。
“又要喝藥?”謝梧忍不住往窗邊靠了靠。
冬凜將藥碗擺在她麵前,道:“還有半個月的量。”聞言謝梧的表情更加苦澀起來,“其實我傷得也沒那麽重。”
冬凜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大夫說了才算。”
謝梧輕歎了一口氣,還是端起藥碗一飲而盡。藥汁入口的一瞬間,她美麗的麵容就皺成了苦瓜,第一反應就是想要將藥吐出來。但看著冬凜的表情,她再三忍耐之後,還是艱難地咽了下去。
“水!”她一把抓起旁邊的茶碗,不管不顧地用茶水漱口。但那苦到極點的味道,卻久久難以消散。
冬凜輕哼了一聲,挑眉道:“小姐是我見過喝藥最果斷的人。”
謝梧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無力地擺擺手表示謬讚了。
不果斷又如何?該喝還不是得喝?
冬凜收起藥碗轉身就走,與從外麵進來的秋溟擦身而過。秋溟看著她手裏的藥碗,再看看謝梧苦澀地表情,也忍不住了然一笑。
“小姐,京城的消息,封少將軍應該已經脫險了,不過我們的人沒有找到他。”秋溟將一封信送到謝梧跟前,道:“那日韓昭帶去的宮中高手死了六個,重傷三個,韓昭也受了輕傷,錦衣衛還在暗中搜捕封少將軍。”
謝梧有些驚訝,“這麽厲害?”
秋溟臉上也滿是不可思議,道:“看來我們都低估了這位封少將軍,原本以為他能脫險就是萬幸了。”
謝梧點點頭,低頭去拆信封,口中道:“安全脫身就好。”看了手中的信函,謝梧臉上露出了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
“小姐先前給京中各處送的密信起效了?”秋溟臉上也多了幾分愉悅。
謝梧點頭道:“原本也隻是僥幸一試,倒是沒想到能行。”
秋溟搖頭道:“封氏一門含冤而死,是朝野皆知的事。小姐將泰和帝侮辱封氏遺骸的事情傳了出去,無論如何泰和帝也得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即便封肅當真通敵,隻憑著封家三代駐守邊疆的功績,皇家也不該如此侮辱人身後事。更何況當初那案子不明不白,許多人心中本就憋著一口氣。
那些密信一入京城,頓時猶如一盆冰水倒進了滾熱的油鍋裏。
朝臣們簡直無法想象,他們這位天天修道的皇帝陛下,心量竟然如此狹小惡毒。封家尚且如此,那他們呢?
泰和帝自然是惱羞成怒,然而他又不是那種心性堅韌,即便殺得人頭滾滾也要堅持自己的決定的鐵腕帝王。他大多數時候殺人,與其說是堅持自己的決策,不如說是被逼得惱羞成怒失去理智狗急跳牆了。
當初殺封家滿門他勉強還能拿封肅叛國說事,但這次卻沒有任何的借口可以說服任何人了。
因為清風道長和他的兩位師弟被殺,泰和帝還沒來得及找和尚道士做法事,封家人的遺骸雖然在外麵暴露了幾天,最後還是被重新收殮,另擇了一處地方下葬。
至於以後如何,就不是謝梧能左右的了,她們也隻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也不知六月和九月她們如何了。”謝梧放下信,輕聲道。
“小姐盡管放心,九月辦事一向穩妥。”秋溟道:“等處理完英國公府的事,她們也就該啟程回蜀中了。她們本就是申家的人,英國公府不會強留的。春寒傳來的消息,說英國公府已經為小姐……辦了喪事。那個……謝家三少爺,聽說哭得很慘,險些把英國公府給鬧翻天了。”
秋溟原本對謝奕並沒有什麽好感,不過聽說了這事兒倒是對他印象好了幾分。總算還有幾分良心,不算辜負小姐對他的一片苦心。
謝梧想起謝奕的模樣,幾乎能想象他聽到自己的“死訊”是什麽模樣了。忍不住輕笑了一聲,很快又隻剩下了一抹淡淡的苦澀。
“英國公府和容王的婚事,我那位父親打算怎麽處理?”謝梧問道。
秋溟瞥了謝梧一眼,有些遲疑地沒有開口。謝梧微微挑眉,示意他有話直說。
秋溟道:“英國公,似乎有意將三小姐或者四小姐嫁給容王為側妃。”
謝梧輕笑道:“不愧是他。”
“容王殿下和宮裏那位,應該都不會答應吧?”秋溟道。
“為什麽不答應?”謝梧道:“以父親的年齡,英國公府也不可能再出現能與皇子適齡的嫡女了。如今英國公府死了一個嫡長女,凶手直指肅王府,但皇帝卻不能給英國公府一個交代。別說是側妃,便是正妃也未必不可以爭取一下。”
“至於容王和俞家……”謝梧思量道:“隻要英國公府支持容王,娶的是嫡女還是庶女,有那麽重要嗎?”
秋溟默然,隻是麵上有些微的不平之色。
小姐才剛剛沒了,英國公就開始謀劃和容王府的婚事,可見對小姐所謂的父女之情不過是表麵上的罷了。
謝梧倒是沒什麽不忿,如果她是謝胤,也會是差不多的決定。
人都已經死了,餘下的人難道不活了?自然是要抓緊時機爭取最大的利益。
“小玉,在看什麽?”
謝梧走上船尾,就看到封漱玉獨自一人站在船舷邊上,正望著遠處出神。謝梧將一件披風搭在她肩頭,輕聲道:“你身體還沒好,小心著涼。”
已經過了這些天,封漱玉看上去依然消瘦,氣色倒是好了一些。
她攏了攏披風,側首朝謝梧道:“謝姐姐,除了去年和六哥一起去西北,這還是我頭一回看到京城以外的地方,從前最多也隻是在郊外走走。”
“覺得如何?”
封漱玉道:“當初隻顧著逃命沒敢多想,如今……我才知道京城外麵的尋常百姓,過得有多難。先前我跟冬凜姐姐一路去黃縣,就看到許多百姓衣衫襤褸生計艱難。”
謝梧道:“那些倒不全是本地的百姓,如今青州正在叛亂,許多人都是從青州逃過來的。”封漱玉點點頭道:“我聽說過,在碼頭的時候,還看到好多賣兒賣女的人,他們都說家鄉遭了兵亂,隻能逃離家鄉。”
“謝姐姐,我爹爹二叔還有哥哥們,他們守衛邊疆,讓許多百姓免於外族肆虐能夠安居樂業,他們不是做的好事嗎?為什麽、為什麽他們要死?”封漱玉終於忍不住,顫聲問道:“他們做錯了嗎?”
謝梧將她攬入懷中,柔聲安慰道:“沒有,他們沒有錯,他們是英雄,是害他們的人錯了。”
“真的嗎?”
謝梧點頭道:“自然是真的,難道你也認為他們做錯了嗎?”
封漱玉沉默了良久,才搖頭道:“不,他們沒有錯,他們是英雄。”
隻是……英雄為什麽落不到一個好下場?
有些問題,謝梧也無法回答。
她隻能輕輕揉揉她的腦袋,低聲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剛剛收到消息,你大哥應該已經脫險了。也許我們到了光州,你很快就能見到他了。”
“真的?”封漱玉蓄滿了淚水的眼睛亮了一些,連忙問道。
謝梧點頭道:“自然是真的,所以你要好好養身體,等見到你大哥才能讓他放心。”
封漱玉用力抹了眼淚,重重點頭道:“我知道了,謝姐姐,謝謝你。”
謝梧搖搖頭,含笑不語。
船一路南下,數日之後便到了光州。
光州是淮河邊的一座古城,也是江淮上的戰略要地,自古便有“河洛重鎮,吳楚上遊”之稱。
謝梧要走水路回蜀中,原本應該直接去淮南,南下入長江,再沿江西去。但她在光州有些事情要處理,蜀中還有諸多事務,無暇在江南停留。她便打算在光州辦完了事,走陸路前往江城,再從江城乘船入蜀。
另一方麵,她既答應了將封漱玉送到光州,自然也不會失言。
這日夜間,船在光州碼頭停了下來,果然才剛下船就有人來接封漱玉了。雙方交換過信物,謝梧才放心將封漱玉交給了對方。
封漱玉含淚拜別了謝梧,跟著來接她的人走了。這些天的相處,讓她對謝梧很是不舍,但她更知道,如今這個時候她必須要盡快去往兄長身邊。
謝梧並沒有去問封鏡玉的消息,封鏡玉被朝廷暗中通緝是肯定的,對他們來說或許知道封鏡玉下落的人越少越安全。
直到踏入碼頭附近屬於九天會的產業,謝梧才徹底鬆了口氣,放下了這段時間一直緊繃著的心弦。
次日一覺睡到了將近中午,謝梧再次踏出房間的時候已經神清氣爽。
她穿了一身淺紫色衣衫,梳著蜀中女子喜好的簡約發髻,隻將眼下的朱砂痣遮去,換了個妝容,看上去與謝梧有六分相似卻又有四分不同。
“小姐。”看到她出來,正坐在大廳裏的秋溟和夏蘼立刻起身見禮。
謝梧微微點頭,笑道:“過兩天就啟程去江城,今天秋溟陪我出去,夏蘼你和冬凜隨便逛逛吧。”
夏蘼歎氣道:“冬凜哪裏是想要出門逛逛的樣子?”
“那你就自己逛逛嗎。”
夏蘼不解,“小姐特意在光州停留是有什麽要事?橫豎也沒什麽事,不如帶屬下一起去?”
謝梧笑道:“去打架,你的傷好了麽?”
夏蘼頓時有些萎了,前些日子他和小姐都挨了沈缺一記,原本以為是小姐傷得更重一些,沒曾想小姐都好了,他卻還沒好全。
謝梧朝他笑了笑,拿起放在一邊的帷帽,帶著秋溟慢悠悠地出門去了。
光州城池雖然不大,卻很是熱鬧繁華,碼頭附近更是每日裏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這裏三教九流聚集,魚龍混雜,也是各種商號幫會聚集的地方。
兩人沿江一路走來,在路邊一座院外停了下來。
這是整個江邊最闊氣的一個院落,門上的匾額上書“錢宅”二字,匾額的上方有一個特殊的印記,這是隻有道上的人才能看懂的,獨屬於六合會高層的印記。
“兩位是什麽人?”兩人才剛踏上台階,門口就有守衛攔住了去路。
謝梧淡淡道:“我找錢舵主,談一筆生意。”
聞言,兩個守衛都不由得樂了。
上下打量了謝梧一番,其中一人才笑道:“你一個小姑娘,能找咱們錢爺談什麽生意?小姑娘,還是趕緊回去繡花吧,莫要讓你爹娘擔心。”
謝梧挑眉道:“多謝兩位指教,勞煩告訴錢洪山,我姓莫,從蜀中來。”
“誰管你姓……”那守衛上前兩步,就想要來推謝梧。隻是他才還沒伸出手,一柄劍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劍並沒有出鞘,仿佛隻是隨意搭在他脖子上一般。但他卻感覺到了深深的壓迫感,他竟然被那看似輕巧的劍壓得動彈不得。
“你、你們是什麽人?”見他如此,另一人也變了臉色,伸手就想要去摸腰間的刀。
謝梧抬手將他的刀推回鞘中道:“告訴錢洪山,我姓莫。”
“你等著!”見自己明顯不是這一男一女的對手,那人撂下一句狠話,匆匆轉身進去報信了。
片刻後,謝梧兩人被人請進了院子。
大廳裏早有人等著了,那人四十五六模樣,身形富態,滿麵笑容看起來十分和藹可親。隻是那雙微微眯起的眼睛裏,卻隱隱透著一絲精明和銳利。
此時,這雙眼睛正盯著踏入大廳裏的謝梧。
“這位……莫姑娘,聽說你有生意要跟在下談?卻不知姑娘是什麽來路?錢某素來是不跟來曆不明的人談生意的。”中年男人笑眯眯地打量著謝梧道。
“哦?”謝梧抬手取下了頭上的帷帽,淡淡道:“據我所知,六合會號稱隻要有錢賺,沒有不做的生意。”
看到那帷帽下露出半張姣好的麵容,精致的淡金色麵具遮住了謝梧右半邊臉,隻露出左臉和菱唇下巴。
她一襲淺紫金紋衣衫,配上那精致的淡金色麵具,確實有幾分神秘矜貴之感。
中年男人愣了愣。但他很快就恢複了原本的神情,笑道:“姑娘這話……倒也不錯,隻是咱們做生意也是誠信為本,不知姑娘高姓大名?”
謝梧徑自走到一邊坐下,微笑道:“錢舵主客氣,我姓莫,蜀中人氏。”
中年男人眸光一閃,瞬間微微變色道:“莫?九天會?”
? ?麽麽噠~二合一章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