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青鳶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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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九天會的人?”錢洪山盯著謝梧,沉聲問道。
雖然來的是一男一女,但很明顯眼前這個女子才是能夠做主的人。
最重要的是,她姓莫。
“姑娘是莫會首的什麽人?”
謝梧含笑不語,錢洪山精明的眼珠子一轉,臉上的笑容變得越發真誠起來。他喚來了下人,為謝梧和自己送上了茶水。在主位上坐了下來,喝了一口茶才道:“莫姑娘親自前來,不知要和在下談什麽生意?”
謝梧道:“錢舵主應當知道,我們九天會主要做的是絲綢,茶葉,礦產,糧食這些生意,而這些……最依賴的便是貨運通道。”
錢洪山點點頭道:“自然知道,說起來咱們六合會與九天會也有頗多合作,今年過年的時候,咱們在揚州聚會,會首還說貴會的莫會首是近年來異軍突起的天之驕子,隻恨不曾見過麵呢。”
謝梧微笑道:“朱會首才是人中俊傑,若是能與之相交,莫會首想來也會三生有幸。”
兩人你來我往的寒暄了片刻,錢洪山還是選擇直入正題,“不知姑娘今日前來,可是莫會首的意思?”
“自然。”謝梧毫不心虛地道:“九天會這些年多蒙六合會照顧,隻是如今局勢不大穩定,但咱們做生意的卻是一天也耽誤不得的。”
錢洪山不以為意,道:“這個莫姑娘盡管放心,別的不說,咱們六合幫在江上的實力還是有口皆碑的。別說如今這樣,便是真的天下大亂,咱也敢保證,隻要錢給夠了,貨物該十天到咱們絕不會九天半。”
謝梧莞爾一笑,“這個我自然是相信的,隻是……我也不跟錢舵主繞彎子,我們年下有不少貨物需要運往北方,但是錢舵主也知道,曆來都是從蜀中直下揚州,然後沿渠水北上,或者直接出海從海路北上,這就要繞上一個大圈子了。不僅時間花費不少,這沿途需要經過的地方,以後會發生什麽事,卻是誰也不知道啊。”
聞言錢洪山蹙眉道:“既如此,九天會有什麽想法?據某所知,蜀中還有一條水道,可以出關中入渭河,欲往北方豈不是更加方便?”
謝梧搖頭,無奈笑道:“錢舵主說笑了,陳倉古水道早在前朝時期就已經幾近斷絕,每年能通行的時間不過數月,水流湍急處卻又難以行船。加之近年水道失於維護,九天會出川的貨物每年能從那裏過的一成都不到,還不如走蜀道。”
若不是運輸不便,始終被六合會卡著,九天會在北方的勢力怎麽會遲遲鋪不開?
錢洪山自然也是知道的,他此時提起不過是在展示六合會的重要性。
“如此說來……這個,在下恐怕也幫不上什麽忙啊。”錢洪山做出為難的模樣,“貨船想要北上,便隻有從揚州沿渠水而上或者直接入海兩條路,在下這光州地處偏僻,無論哪一條都夠不上,著實是無法為九天會解憂啊。”
謝梧嫣然笑道:“錢舵主不必如此,我既然前來拜見,自然是真的有生意要與舵主做。”
“如此,在下洗耳恭聽。”
謝梧道:“不知光州碼頭每月能從有多少船隻北上?”
錢洪山有些懷疑地看著她,謝梧道:“如果九天會每月有十艘船的貨從光州往來,錢舵主可能吃得下?”
錢洪山神色微變,“每月十艘船?”
謝梧點頭,錢洪山遲疑道:“若是突然改道,別處的兄弟恐怕心裏不大舒服,更何況……將貨物運到光州來再換船,恐怕更加麻煩吧?”
謝梧道:“這個我們自然不會讓錢舵主為難,九天會先前與六合會的生意不變,這是額外多出來的。”
錢洪山樂嗬嗬地道:“看來九天會的生意果真是蒸蒸日盛啊,隻是……不知謝姑娘這貨從何而來?”
謝梧道:“九天會在隨州置辦了一些產業,以後每年都有大批貨物需要運轉。比起南下江城登船繞一圈前往北方,自然是直接北上到光州,直接上船走蔡河更方便一些,錢舵主覺得呢?”
錢洪山眸光微閃,“沒想到,九天會的勢力竟然已經到了淮南。”
謝梧淺笑道:“錢舵主客氣了,不過是些小生意罷了,淮南自然還是六合會的地盤。”
錢洪山也不相信九天會能在淮南威脅到六合會的地位,六合會盤踞淮南已經上百年,豈是區區一個九天會能夠撼動的?
因此他看著眼前隻露出了半邊姣美麵容的女子,倒是生出了一些別的心思。
“莫姑娘能做主麽?”
謝梧從袖中取出一個東西,笑道:“錢舵主可知這是什麽?”
錢洪山盯著那刻著祥雲圖案和一個莫字的墨玉玨,他當然知道那是什麽。
雙玉為玨,這姑娘手裏的一半墨玉玨,代表的是九天會最高的權限。
隻要拿著它,幾乎就可以等於是莫玉忱本人親臨。當然,這必然還有一些別的用法才能真正見效,但這也足夠說明持有這塊玉玨的人身份的重要性。
再加上這姑娘自稱姓莫,錢洪山已經相信,她必定是莫玉忱的血親心腹。
至於她是個女子的事,錢洪山反倒不怎麽在意。
蜀中的女子自來都有些強硬,出來走動理事並不少見。六合會也算是一隻腳踩在江湖裏,會中同樣也是有女主事的。
錢洪山沉吟良久,方才抬眼道:“錢某也是個生意人,生意送上門自然沒有推出去的道理,不過……”
“錢舵主請說。”
“這也算是一筆大生意,更何況是九天會的生意,按理說應該稟告會首再行定奪……”錢洪山試探著道。
謝梧垂眸道:“錢舵主也知道,這兩年朱會首與我們九天會……大約有些小誤會,這原本也不是什麽大事,經過朱會首自然是極好的,隻是我擔心……萬一有人從中作梗,想要為難我們,故意讓我們繞路,著實是讓人苦惱。”
錢洪山眯眼笑道:“這話倒也不錯,畢竟……從隨州去江城和來光州,倒也差不多。隻是如此一來……”
謝梧道:“我們自然也不能讓錢舵主白擔了被朱會首責罰的風險,這十艘船的費用,各增加一成。”
錢洪山眼睛一亮,這麽大的利潤著實讓他有些不好拒絕。
不說這每月十艘船的生意,哪怕這些都全部入公帳,單隻是每船各增加的一成收益,就是一筆不小的買賣。
“莫姑娘果真豪爽。”錢洪山笑道。
謝梧道“頭一回跟錢舵主打交道,就當大家交個朋友。若是順利,往後自然多的是合作。”
錢洪山連連點頭表示同意,雙方又就各方麵的細節聊了好一陣。眼看著時間不早了,謝梧才起身告辭。
雙方還要各自準備一番,過兩日再正式簽訂契約。
錢洪山滿臉笑容,連連留謝梧用飯。
謝梧玩笑婉拒了,隻是臨走時玩笑般的表示自己有意買一艘私用的船,隻是官府碼頭需要登記信息,自己一個尚未出嫁的姑娘家不大方便,又不想讓人知道跟九天會有關,想找個地方掛靠。
錢洪山瞬間聞弦歌而知雅意,表示自己名下有一艘船一直閑著,可以便宜賣給莫姑娘。直接就能用,連找掛靠的人都免了。
一老一少相視一笑,顯然都十分滿意。
出了錢宅,兩人在河邊漫步。這裏距離光州碼頭很近,附近人聲鼎沸十分熱鬧。
方才的談話秋溟聽了全場,出來之後卻並沒有發表任何意見或者疑問。他對於這些其實並不怎麽懂,他一向都是習慣於聽從命令然後去執行的。
至於小姐為什麽要突然找六合會光州分會的舵主談生意,又為什麽要買船還不掛在自己名下,這些都不是他需要考慮的問題。
謝梧帶著秋溟,踏上了一艘停靠在岸邊的畫舫。
這畫舫並不大,裝飾的卻十分雅致。畫舫中小幾上香爐裏輕煙嫋嫋,裏間一個纖細窈窕的身影,正隔著珠簾撫琴。
謝梧等她一曲奏完,才走了進去。
女子按住琴弦,抬起頭來含笑望著謝梧道:“看來會首此行順利,比預計的早了五日。”
謝梧走到桌邊,與她一般直接坐到了地毯上,懶洋洋地道:“勉強還算順利,就是太累了。”說著她已經慵懶地趴到了桌邊,拿一隻眼睛瞟那女子,“倒是你在這裏悠閑得很。”
女子二十七八的模樣,一身黑衣,挽著一個拋家髻,但身上發間卻沒有任何首飾,隻在發間簪著一朵小小的白花。
任誰看了都知道,這是一個年輕的寡婦。
但女子臉上卻沒有寡婦的愁苦憂傷,笑吟吟地模樣,倒真是應了謝梧悠閑的評價。
“不是小姐讓我在這裏等著的麽?怎麽現在又怪起人家悠閑來了?”女子嫣然笑道。
謝梧歎了口氣,搖搖頭道:“罷了,我方才初步跟錢洪山談好了,過兩天由你出麵去和他簽訂契約。”
女子神色也瞬間鄭重起來,她坐直了身體看著謝梧道:“姓錢的也不是善茬,朱無妄上位之後,將他排擠到了光州來。他時常背著朱無妄搞些小動作,但……他也未必會真心和我們合作,恐怕還尋思著吞並我們在隨州的產業,將咱們逐出淮南呢。”
謝梧輕笑一聲,“他想逐就逐?朱無妄可不是寬宏大量的人,他既然敢背著朱無妄搞事,難道還能自己去自首不成?若是他自己……”
謝梧笑吟吟地道:“我不信你搞不定一個錢洪山。”
女子撇撇嘴,不再多說。
謝梧繼續道:“更何況……我們的目的也不是跟錢洪山爭個你死我活,現在還不到時候。不過是借著這個由頭,將人安插到光州來,能在光州立穩腳跟就足夠了。”
女子點了點頭,道:“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謝梧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壺,為兩人各自倒了一杯茶,將茶杯放到女子跟前笑道:“辛苦你了。”
女子嫣然道:“會首客氣了,說起來也該是我謝會首才是。當初若非會首出手相救,如今我恐怕……”
謝梧搖搖頭道:“過去的事就不必說了,你放心,以後無論是刑家還是王家柳家都也不會再找你了。你若是想開了,過兩年再回蜀中也是可以的。”
女子輕哼一聲,眼中帶著幾分淡淡的倦色,“那裏又有什麽值得我留戀的?我還回去做什麽?還是在外麵待著好,自在。”
謝梧道:“若當真沒有留戀,你還穿著這一身黑衣,戴著這白花做什麽?既然出來了,何不徹底拋開過去?”
房間裏瞬間沉默了下來,女子垂眸望著自己跟前的七弦琴,半晌才幽幽道:“我不知,也許他真的死了我才能拋開。”
“那你當初何不幹脆一刀捅死她?”
女子抬眼看了她一眼,幽幽道:“會首,我真羨慕你。”
“羨慕我什麽?”
女子道:“年少不知情滋味,我隻盼著你永遠都不知才好。”
“……”別說的我跟木頭人似的,跟誰沒談過戀愛一樣。
謝梧歎了口氣,道:“罷了。邢青鳶,你當初自己告訴我,你想要好好活下去。那麽,就讓我看看曾經名動嘉定府的青鳶娘子的真本事吧。”
女子眉梢微揚,方才眉宇間的鬱色瞬間散去了大半,眉宇間多了幾分傲氣。
“這是自然。”
黑衣女子女喚邢青鳶,是兩年前謝梧去嘉定府巡視產業的時候意外救下的。她本是嘉定一個富戶家的姑娘,十八歲嫁給了本地另一個書香門第王家的公子為妻。本該是順遂的人生,卻在兩年前起了變化。兩年前她的丈夫中舉之後,被蓉城同知的女兒看中了。
他們本是少年夫妻,一向感情極好,原本邢青鳶的丈夫也是極力反對的。隻是後來不知是抵不住同知施壓,還是被同知千金的少女嬌憨柔情蜜意感動,男人一改先前態度想要休妻再娶。
邢青鳶恨丈夫背信棄義,又恨同知千金以權勢壓人,最後心灰意冷與男人和離。
誰知那同知千金仍然不放心,竟然夥同她娘家,要將邢青鳶賣給蓉城一個六十多歲致仕回鄉的老翰林做妾。
但邢青鳶豈是尋常人?她在娘家時幫著父母料理家中產業,出嫁之後更是一力扶持起夫家搖搖欲墜的家業,讓丈夫能夠專心讀書,是嘉定府出了名的錢耙子。她帶著自己的嫁妝離開娘家,短短兩個月就將自己一手扶持起來的夫家產業打了個七零八落。
然而,這世道有句話叫窮不與富鬥,富不與官爭。
邢青鳶不計後果的作為遭到了同知的猛烈打擊。謝梧遇到她的時候,她剛剛捅了她前夫一刀,即將被打入牢房,已經無路可走了。
謝梧救了她,待她養好了傷便留下她在九天會做事。從那以後,她便穿著一身黑衣戴著白花,旁人問起隻說是死了男人。期間前夫家和娘家也來找過幾回事,都被謝梧讓人解決了。謝梧很快發現,她確實不愧是人人稱讚的錢耙子,商業上的天賦堪稱一絕。
當初若不是有來自官府的壓力,她自身的人脈身份有限,隻怕十個前夫娘家都不夠她玩兒的。
年初謝梧要去京城辦事,順便安排外麵的一些規劃。邢青鳶便主動請求出來負責光州的事務,謝梧也順了她的意將她帶了出來。
前幾天謝梧還在船上,就已經看過一些光州方麵的消息了。對於邢青鳶這段時間在光州的作為,也還算是滿意。
她的能力在九天會內部幾位高層也商量過,獨自支撐光州的事務問題不大。或許等到真正有了需要投入全部心力的事情,她也能漸漸真正拋開當初那些事。
? ?抱歉今天回家晚了一些,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