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我從京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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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梧有些慵懶地靠著畫舫的窗邊,珠簾後邢青鳶再次撫起了琴。
    她的琴技很不錯,但對聽過花濺淚的琵琶、鴻音先生以及崔明洲的琴的謝梧來說,卻算不上十分好。
    她原本也是不會彈琴的,也是嫁入柳家之後,因為丈夫是個風雅的讀書人,這才夫唱婦隨跟著學的。她生性好強,即便還要操持家業,依然在短短數年間將學得有了幾分火候。
    如今丈夫不要了,這琴藝卻留了下來。
    江麵上的商船來來往往,偶爾也有幾艘漁船或畫舫在江上慢悠悠地行駛著。謝梧靠在窗邊,不知何時沉沉地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外麵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江麵的船上都亮起了火光,兩岸沿江的房屋的燈籠也都亮了起來,溫暖的光亮從窗戶裏透出,好似一副令人向往的人間煙火。
    琴聲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邢青鳶拖著一些飯食走了進來,笑道:“看來京城一趟確實勞神,小姐睡了整整一個下午呢。”謝梧坐起身來,看了看自己身上不知何時被披上的披風,笑道:“青鳶這裏太舒服了,倒是讓我不知不覺睡沉了。”
    邢青鳶將飯食一樣樣擺到謝梧跟前的桌上,是兩個清淡爽口的小菜,還有一碗香味撲鼻的麵條。
    “我這船上不大方便,小姐將就用些吧。”
    謝梧並不嫌棄,一邊接過筷子一邊問道:“你們都吃了?”
    “秋溟上岸去了。”邢青鳶道:“我還不餓,中午吃多了,這會兒吃不下東西。”
    謝梧瞥了她一眼,對她的話不置可否。
    看著謝梧吃東西,邢青鳶便坐在她對麵托腮望向江麵。
    前方不遠處,有一條更大的畫舫緩緩而來。那畫舫上麵張燈結彩,人聲鼎沸。遠遠地就能聽到嘈雜喧鬧的絲竹聲,和女子的歡笑聲。
    謝梧好奇地往外看了一眼,邢青鳶道:“那是這河上的花船,不過聽說是六合會的生意。”
    “六合會還真是什麽都做。”謝梧道。
    她想起了京城的春意閣,和春意閣那位嬌嬌姑娘和花魁意意姑娘。
    邢青鳶道:“不然呢?自古本錢低又賺錢的,不都是這些?更何況,六合會經營這些,可不單單隻是賺錢而已。”
    謝梧自然明白這個道理,轉念問道:“我隻在光州待兩天,關於光州的事情你計劃得如何了?可有什麽為難的地方?”
    邢青鳶起身去了裏間,片刻後才拿著一份卷宗出來,放到謝梧旁邊道:“別的倒是沒什麽問題,不過你既然找上錢洪山,想必知道他在光州還有個對頭?”
    謝梧點點頭:“黃雲幫幫主,黃秉安,傳言他是朱無妄安插在光州的眼線?”黃雲幫隻是光州本地的一個幫派,勢力覆蓋範圍也隻在光州附近,別說整個大慶,就是在整個兩淮地區也排不上號。
    邢青鳶搖頭道:“我這些日子查過了,他明麵上是朱無妄的眼線,但私底下可不好說。”
    “哦?”謝梧挑眉道:“朱無妄在兩淮地盤上都管不住自己的人?”
    邢青鳶笑道:“你當這是咱們蜀中那窮鄉僻壤之地?這地方哪方勢力不想插一手?六合會再厲害到底也隻是半商半江湖,真有人要插手,他們又能如何?”
    “那他到底是誰的人?”
    邢青鳶道:“聽說是北邊的。”
    謝梧垂眸思索著,連吃麵的速度也慢了下來。邢青鳶也不著急,慢悠悠地側首欣賞江上的景致。
    等到謝梧吃完了晚膳,將碗碟都推到一邊,取出帕子擦了擦嘴角才道:“是信王府和周家的人。”
    邢青鳶有些詫異地看向她,謝梧道:“若是宮裏那位,應當不至於這種手筆。除此之外……我記得周家的原籍在潁州?距離這裏不遠吧?”
    邢青鳶笑道:“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但結果倒是八九不離十。最近周家不是倒大黴了嗎?黃秉安想徹底投靠朱無妄,正在愁投名狀呢,錢洪山也想要趁機幹掉他。”
    謝梧挑眉,若有所思。
    “這樣啊……朱無妄目前還在京城,黃秉安想要倒向他恐怕不容易,更何況……周家是倒黴了,但周兆戎和秦牧還沒死呢,他未免有些太著急了。”
    話說回來,這會兒秦牧應該已經被人從地窖裏救出來了吧?
    邢青鳶笑道:“小姐有什麽……”她話還沒說完,畫舫突然猛地一震,整個船都偏了個方向,外麵傳來船工的驚呼聲。
    謝梧看了一眼灑滿了茶水的桌麵,一把扶住因為劇烈震動險些撞出窗戶的邢青鳶,沉聲道:“有人撞船。”
    外麵已經傳來一陣喧嘩聲,有醉酒男子的嬉笑聲,也有女子輕柔婉轉的調笑聲,以及不少人看熱鬧起哄的聲音。
    邢青鳶攤手笑道:“你看,麻煩來了吧?”
    兩人走出船艙時,謝梧已經重新戴上了麵具和帷帽。
    對麵船上起哄的人隻看到兩個窈窕女子從裏麵出來,江麵上燈火通明,兩個女子一個一身黑衣容色姣姣,一個身形纖麗卻帶著帷帽看不清麵容。
    “喲?哪家樓裏的姑娘,不如過來陪本公子喝一杯?”一個年輕人依靠著畫舫邊上的欄杆,醉醺醺地笑道。
    他身後跟著一群男男女女,聞言一個個都望著兩人咯咯直笑,還有人幫著他一起朝兩人喊話。
    邢青鳶臉色一沉,正要開口卻被謝梧拉住了。
    謝梧上前兩步,站在船頭打量著對麵的人,“公子哪位?”
    那年輕人聽她聲音清越動人,眼睛瞬間亮了亮,“本公子姓黃,乃是黃雲幫的少幫主。姑娘,不如過來說話?”
    “黃雲幫?”謝梧低笑了一聲,道:“這麽說來,還真是衝著我來的?”
    兩艘船還隔著一段距離,謝梧聲音又小,對麵吵吵嚷嚷並沒有聽清楚她的話。
    見謝梧站著不動,那黃少幫主也耐不住性子,一揮手笑道:“來,去幫本公子請兩位姑娘過來喝酒。”
    “不用了。”謝梧輕笑一聲,足下輕輕一點便從船頭一躍而起落在了對麵船上。不等對麵船上的人反應,她袖底銀光一閃,一把極其精致華美的短刀已經朝著那青年人刺了過去。
    那年輕人見狀往後一揚,避開了謝梧這突如其來的一刀。
    顯然他也不是絲毫不懂武功的紈絝,同樣他也並沒有他表現的那樣醉醺醺的。
    謝梧一擊未中,短刀一橫朝著那年輕人掃了過去。
    兩人瞬間交手七八招,終究還是謝梧技高一籌,一指點在了對方手臂上的同時,短刀也架在了對方脖子上。
    兩人打起來的瞬間眾人紛紛退開,此時見黃少幫主被一個姑娘挾持,一時竟是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一會兒才有人焦急地道:“你……你趕緊放開黃公子,否則、別怪我們對你不客氣。”
    對麵船上的邢青鳶低笑了一聲,她身側不知何時已經多了幾名護衛。
    她一個女子,從蜀中遠到光州來還要安身立命,怎麽會不為自己的安全考慮?即便秋溟離開了,這畫舫上也從來就不缺護衛。
    謝梧將刀尖頂在那年輕人喉嚨上,問道:“你爹讓你來的?”
    “什、什麽?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年輕人道:“在下方才喝多了,一時……出言輕狂,還請姑娘見諒。”
    謝梧嗤笑一聲,“黃雲幫的少幫主,膽子這麽小?你爹還讓你來挑釁我?你該不會不是親生的吧?”
    “你!”年輕人瞬間氣紅了臉。
    謝梧頂著他喉嚨的刀更用力了幾分,“黃秉安在哪兒?你若是不想說,就自己跳下去遊一圈兒?”年輕人含恨瞪了謝梧一眼,方才抬手指向不遠處江麵上高大的畫舫,“在那裏。”
    謝梧滿意地點點頭,輕聲道:“以後出門帶著眼睛。”說罷她一腳將人踹下了船,撲通一聲那年輕人已經落入了黑沉沉的水中,船上頓時一片驚呼。
    眾人慌忙招呼人下水找人,謝梧卻已經躍回了自己的船上。
    另一邊張燈結彩的畫舫上,鋪滿了金紅地毯的二樓上,妖嬈的舞姬正翩翩起舞。幾個容貌美麗的少女正端著酒壺穿梭在幾位貴賓之間,殷勤地為客人斟酒布菜。
    旁邊不遠處,還有一群樂師彈奏著靡靡之音,整個二樓上輕歌曼舞酒香肆意。
    坐在主位上的正是謝梧今天白天才剛見過的錢洪山,他下手還是四位客人,其中坐在最前麵的是一個個子不高,身形也不算結實,看上去不過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
    男子外表看上去平平無奇,就像是會在大街上遇到的任何人,或者是一些店鋪酒樓的掌櫃。
    但他此時懷中摟著一個美女,一手握著酒杯,微微眯眼打量著錢洪山的眼神,卻讓人知道他絕不會是個易於之輩。
    “黃幫主這是怎麽了?”錢洪山眯眼笑道:“難道是今兒的酒菜不合胃口?”
    中年男子正是黃雲幫的幫主黃秉安,他打量著錢洪山笑道:“聽聞錢舵主家中今兒有貴客,怎麽還有功夫出來與咱們飲酒作樂?”
    錢洪山笑道:“什麽貴客?不過是個小姑娘罷了。人家坐了坐便走了,難不成我還能帶人家來這種地方?”
    黃秉安還要再說,錢洪山卻已經先一步打斷了他的話,“黃兄消息好生靈通,倒是讓錢某受寵若驚啊。”其餘三人紛紛低頭喝酒,仿佛沒聽見這兩人的對話。
    他們都是錢洪山的心腹,自然也知道黃秉安是會首安插在光州的眼線。他們雖然也是六合會的人,卻是偏向錢洪山的,自然看黃秉安十分怎麽順眼。
    “說起來……”錢洪山悠悠道:“聽聞黃兄這兩年在京城有了些門路?若是有好處,可莫要忘了咱們這些兄弟老友啊。”
    聞言黃秉安神色微變,不等他說話,一個男子進來稟告,“樓下有位自稱姓莫的姑娘求見,說是來找黃幫主的。”
    眾人齊齊看向黃秉安,黃秉安眼神閃了閃,道:“我不認識什麽莫姑娘。”
    “可是……她是帶著貴公子一起來的。”稟告的人有些為難地道,他沒說的是,令郎看起來有點狼狽。
    錢洪山笑道:“既然是黃兄的朋友,就請上來見見吧。”
    黃秉安的臉色有些難看,卻到底沒有說出,對方不是他的朋友的話來。
    那人領命去了,錢洪山揮手遣退了歌舞,大廳裏瞬間安靜了下來,樓下的喧鬧聲頓時毫無掩飾地傳了上來。
    “說起來,我還沒見過敢來這種地方的姑娘,倒不知是何方神聖?”錢洪山笑吟吟地道。
    說話間,謝梧帶著人漫步走了進來。她走在最前麵,邢青鳶跟在她身側,後麵還跟著兩個護衛。其中一人隨手將提在手中的黃公子丟到了花廳中央。
    “磊兒?!”黃秉安大驚,猛地站起身來。
    邢青鳶輕笑道:“黃幫主不必擔心,貴公子不過是去江裏遊了一圈兒,喝了兩口水,死不了的。”
    黃秉安眼神一厲,冷冷地看向謝梧等人,道:“兩位姑娘好膽色,不知犬子什麽地方得罪了姑娘?”
    邢青鳶道:“原來黃幫主不知道麽?那他今天這一朝是當真不虧了。他指使自己的畫舫撞擊我們的船,還要我們姑娘陪他喝酒,這事兒……不知黃幫主打算如何了結?”
    黃秉安還不知道幾人底細,卻也知道敢這麽囂張的,絕不會是沒有來曆的人。他瞥了坐在主位上的錢洪山一眼,有些疑心是不是他使詭計謀害自己。
    他忍了一口氣,拱手道:“還不知姑娘高興大名?”
    謝梧徑自走到一邊坐下,平靜地道:“我姓莫。”
    莫?莫什麽?
    因為謝梧和邢青鳶都是女子,說的也是標準的官話,沒有絲毫的蜀中口音,一時間黃秉安倒也沒有想到九天會身上。
    謝梧也不給他解答,而是看向錢洪山道:“錢舵主,我有些事情要與黃幫主私下了結,不知能否請這幾位暫時回避?”
    錢洪山好脾氣地笑道:“自然沒問題,如果需要在下也可以回避。”
    謝梧道:“那倒是不必,錢舵主留下做個見證也好。”
    錢洪山立刻示意其他人退下,很快樓上又少了幾個人。
    四麵窗戶敞開著,遠處是隱藏在夜色中的兩岸山巒和沿河人家,以及河上的行船漁火。
    黃秉安微微蹙眉,謹慎地望著謝梧道:“這位莫姑娘,到底是什麽人?黃某從前應當沒見過姑娘吧?”
    謝梧放下帷帽,抬頭望著她,含笑道:“我從京城來,有人讓我給黃幫主帶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