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 平平無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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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光公子,我們將軍有請。”謝梧還沒走出信王府,就被人攔住了去路。
看著眼前身形高大魁梧,滿身精悍之氣的男子,謝梧微微偏頭道:“將軍?承恩侯?”男子冷哼了一聲,顯然是對承恩侯這個稱呼十分不滿。
但他卻並沒有多說什麽,而是側身對謝梧道:“請。”
謝梧笑了笑,道:“請這位將軍前麵帶路。”
男子倒也不怕她跑了,當真先行一步在前麵帶路。
兩人一路走到了王府另一側的一處院子,這院子內外都有人守衛著,暗處還有人隱藏著,這守衛說是比王府其他地方森嚴了十倍也不為過。
謝梧袖底的手指不緊不慢地摩挲著指間的玉扳指,這看起來可真像是個龍潭虎穴,一個不小心想出來不得被拔掉一層皮?
“公子,請。”
謝梧微微點頭,朝眼前的男子笑道:“多謝。”
謝梧被引入了周兆戎的書房,大約是因為今天不去軍中,周兆戎穿了一身常服。褐色的錦緞長袍,看上去比穿著鎧甲少了幾分肅殺之氣。
“見過承恩侯。”謝梧躬身道。
周兆戎冷笑一聲,道:“如今太後被囚,我周家滿門幾乎死絕,我還是大慶的承恩侯嗎?”
謝梧垂眸道:“侯爺若是想要是,自然就還能是的。”
“哦?”周兆戎打量了謝梧半晌,才道:“於鼎寒那個老東西,總不會讓你來勸我和信王吧?”
謝梧含笑搖頭道:“自然不會,蘭歌這樣的小人物,侯爺怎會放在眼裏?於相又怎能不清楚我有幾斤幾兩?怎麽會讓我來說客?”
周兆戎眼神一沉,冷聲道:“既然如此,今早謝奐去找你,說了什麽?還有方才你去見於鼎寒,又說了什麽?”
謝梧坦然道:“謝世子說了於相遇刺的事,並替於相給蘭歌帶了話,要蘭歌早些離開潁州。至於於相……方才蘭歌去探望於相的傷勢,於相說……也不知此生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家師,讓蘭歌為他給家師帶幾句話。餘下的……便隻是一些長輩的教誨了。”
“當真如此?”周兆戎顯然並不相信。
謝梧淺笑道:“承恩侯還想聽什麽?”
“你不怕我殺了你?”周兆戎沉聲問道。
謝梧道:“自然是怕的,但……我覺得侯爺不會殺我。”
“哦?”周兆戎微微眯眼,臉上露出一絲不屑,“狂妄!”
謝梧搖頭道:“殺一個楚蘭歌,對侯爺沒有任何好處。小子雖然無能,好歹還有幾分微薄名聲,師門……也還算有些名望。侯爺如今正是舉大事的時候,不會自找麻煩的。況且……晚輩自問也還沒有討人厭到,侯爺一見就想殺之而後快的地步吧?”
周兆戎冷笑道:“你先前替牧兒給於鼎寒傳話,你以為我不知道?”
謝梧神色如常,“可是,即便我不為信王殿下傳話,信王殿下想跟於相說什麽,難道侯爺還能阻攔麽?方才信王殿下也去單獨見了於相,侯爺不也沒有阻攔?如果我拒絕信王,說不定這會兒也見不到侯爺了。”
房間裏安靜了片刻,周兆戎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他一邊笑一邊盯著謝梧,好一會兒才道:“陵光公子果然有趣,如果我說……要你歸順本侯,否則本侯就殺了你呢?”
謝梧沉默半晌,才歎了口氣道:“那侯爺還是殺了我吧。”
“你不怕死?”
“怕。”
“看著不像。”
謝梧道:“有些事情比死還可怕,我老師是當世大儒,我師兄是崔家大公子,我若是投了……侯爺和信王,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被清理門戶了。人生在世,功名未立便罷了,總不能留下個叛逆的名聲遺臭萬年吧。”
“你覺得我會輸?”周兆戎道。
謝梧反問,“侯爺覺得您能贏嗎?”
周兆戎不答,沉默了半晌才道:“我會贏。”
謝梧笑了笑,這笑容既不是同意也不是反對,似乎毫無意思隻是隨意地笑了笑。
“罷了,看在天問先生和崔大公子的麵子上,我不跟你計較。”周兆戎道:“你走吧,我希望陵光公子這幾天能好好待在潁州城裏,哪兒都別去。否則,若是出了什麽是意外,我也沒有法子。”
謝梧問道:“我何時能離開潁州?”
周兆戎意味不明地道:“到時候你自然會知道。”
“多謝。”謝梧拱手告退。
等到謝梧離開,一個穿著樸素甚至有幾分落魄的中年男子從裏間走了出來。
“這就是那位天問先生的小弟子,崔大公子的師弟?”中年男子道。
周兆戎側首看向他問道:“如何?”
中年男子皺眉道:“除了相貌有幾分出眾,嘴皮子有幾分利索,其餘的……平平無奇。重光公子在他這個年齡早已經金榜題名,詩詞文章也已經名揚天下,將軍可曾聽過這位陵光公子有什麽建樹?”
周兆戎道:“文章倒是看過幾篇,比尋常這個年紀的人紮實許多,比起那些金榜題名的才子也不差什麽。至於詩詞……”周兆戎搖搖頭道:“我對這個不感興趣,倒是沒聽說過。”
中年男子輕哼一聲道:“若是連文章都寫不好,那天問先生還真是瞎了眼了。這位陵光公子……據說不擅詩詞,琴棋書畫雖然都有涉獵,但也沒聽說過哪一樣能名揚天下的。”
“我聽說陵光公子拜入天問先生門下是六年前的事,他又不同於崔家家學淵源,短短六年能有如今的學識,也可算得上是天才了。”周兆戎道。
中年男子道:“這世上天才多的是,可不是每個都有他這樣的運氣的。”
周兆戎笑了笑,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他雖然是個武人,卻多少有些明白讀書人之間那點酸澀的心結的。
楚蘭歌出身平平,卻小小年紀就能被天問先生收入門下,不僅擁有了全天下最好的老師,還有了全天下最厲害的人脈,如何能不讓人羨慕嫉妒恨?
“盯著楚蘭歌的人可以撤回來了,他這次確實隻帶了兩個人來潁州城。”周兆戎道:“也沒查到他暗地裏為誰做事,他那樣的身份,若真想找個靠山依附,崔家不就是最好的選擇?不要再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你也說了,他除了容貌和嘴皮子,別的都平平無奇。”
“我們現在……沒那麽多功夫花費在無關的人身上。”周兆戎盯著那中年男子沉聲道:“於鼎寒和平南軍,才是我們要解決的問題。還有……”
周兆戎眼中閃過一絲戾氣,“還有牧兒……”
提起秦牧,中年男子神色也嚴肅起來,正色道:“將軍,您這位外甥……恐怕是生出了別的心思,不得不防啊。”
哢嚓一聲響,周兆戎握在手裏的茶杯應聲而碎。
“牧兒……他到底還是皇家的人。”
中年男子微微皺眉,一時沒明白他這句話裏的含義。
但很快他便明白了過來,笑道:“將軍說的不錯,信王畢竟是皇家的人,他有退路,將軍您可沒有。”
謝梧回到住處的時候已經天黑了,如今已經是十月初,天色暗得比夏天早了許多。
踏入房間裏,他看到房間裏有三個人。
唐棠,楚平和秋溟。
“公子。”楚平和秋溟見他進來,立刻起身行禮。唐棠站起身來,一溜煙到了她跟前,“楚哥哥,你回來啦。”
謝梧抬手撥開她甩到前麵來的發帶,問道:“先前讓你查的事,可有什麽線索?”唐棠撇撇小嘴,轉身走回去坐了下來。她懶洋洋地將自己癱在椅子裏,道:“本姑娘是誰?當然有啦。”
謝梧抬手示意楚平和秋溟落座,自己走到主位上坐下才問道:“有什麽消息?”
唐棠道:“我照著瘟疫的線索去查,城裏沒查到什麽消息。倒是城外……有人先前一個村子裏的人得過一些類似的病死了不少人。不過之後並沒有人再傳染,就被當成吃壞東西中毒死的給埋了。我去把墳給挖了……”
說著她嫌棄地揮手扇扇鼻前的風,仿佛還能聞到那難聞的味道一般。
另一隻手彈出一個紙團落到謝梧跟前的桌麵上,“是中毒,主要的藥材寫在上麵了,跟我之前說的閻王引魂香的藥方有七成重合。啊……我可真是個天才。”
謝梧沒有理會她的自我陶醉,打開來看了,將藥方記載了心裏。
“閻王引魂香?”秋溟好奇道。
他是江湖出身,但這個名字即便是對江湖中人來說也是有點裝腔作勢了。
唐棠托腮看著他,“秋溟哥哥也聽說過?”
秋溟連忙搖頭,“雖然江湖上有些黑道上的人也會取一些神神鬼鬼的名字,但這個倒是沒聽說過。”
唐棠點頭道:“很正常,這本就不是江湖中的東西。”
前朝那個弄出這東西的邪教,也並不是如今江湖中人眼中的所謂邪魔外道那種邪教。那是一個以教派名義吸引普通百姓,想要造反的勢力,裏麵也有武功高強的江湖人,但總體跟江湖教派關係不大。
謝梧道:“於相跟我說,先前周兆戎軍中也出現過類似的死亡。看來他們是先用普通百姓做實驗,又用軍中的將士做實驗了,他們是在調試藥方?”
“有可能,畢竟是兩百年前的古方,還被禁了這麽多年,不一定完整。”唐棠道:“就算完整,那些古籍裏肯定也沒記載具體的用法和用量。”
謝梧微微鬆了口氣,“若是這樣……倒還不算最壞的結果。唐棠,可能配製出解藥?”
唐棠攤開手道:“要完整的藥方,我當年看那本古籍也是草草掃過,隻記得個大概,我要想想。而且如果那姓周的真打算用這種藥,肯定不是為了毒倒幾個人幾十個人。一點解藥是沒有用的,需要很多很多的藥材。”
謝梧道:“你先試試看吧,藥材我會想辦法。”
“沒問題。”唐棠爽快地答道。
謝梧這才看向秋溟,“讓你查的事情如何?”
秋溟道:“屬下這兩日暗中查了信王起兵之後信王府內的事,周兆戎和秦牧如今看似表麵上和諧,但私底下已經各自生出了怨懟。潁州軍完全掌握在周兆戎手中,信王插不上手心中不悅。不過真正讓秦牧對周兆戎生出嫌隙的,是不久前青州叛軍徐克安歸附信王一事。”
謝梧聞言有些意外,“怎麽說?”
秋溟道:“這件事,信王似乎從頭到尾都不知道。他既不知道周兆戎是什麽時候和徐克安聯係的,也不知道周兆戎是怎麽說服徐克安的,他知道的時候這件事都已經定了,隻有正式會見徐克安走個過場這件事需要他做。”
唐棠歪歪腦袋道:“這還不好?舅舅什麽事都幫他做好了,什麽都不用操心,多好。”
秋溟無奈地瞥了唐棠一眼,道:“我收到的消息,與徐克安會麵的時候似乎不太愉快,徐克安對信王也不太尊重。信王當天晚上就連夜回了潁州城,從那天之後這舅甥倆的關係就有些微妙。”
謝梧問道:“那周兆戎到底是怎麽說服徐克安的?這個徐克安能在短短時間內整合青州叛軍,必定不會是無能之輩。他憑什麽要選擇歸順信王?即便加上青州叛軍,如果朝廷不管不顧地派大軍鎮壓,他們也未必能堅持多久。他竟然這麽看好周兆戎?”
以大慶如今的國力,倒還不至於真的讓兩股叛軍奪了天下。如果徐克安隻是想要求高官厚祿,他用不著投靠周兆戎,隻需要等著朝廷招安就行了。
如果他野心勃勃想要圖謀天下或者謀一個從龍之功,現在做選擇還太早了。
秋溟搖頭道:“青州太遠,目前還沒收到這方麵的消息,包括徐克安這個人,來曆也還是有些模糊不清。屬下聽說公子傳令召潁州附近各位供奉前來,擔心出什麽事,才想先過來看看的。”
“你不要在潁州露麵了,繼續追查周兆戎和青州叛軍的事,我總覺得……這裏麵有什麽重要的事情。”
說到這裏,謝梧就不由想起了夏督主的東廠。
在夏璟臣遠在北境的情況下,還能這麽快將消息準確的傳給於鼎寒,真是讓人羨慕。
可惜夏督主不在,她不敢隨意動用東廠的探子。
還是算了。
“是,公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