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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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扶著他走到臥室,把他放到床上,江時序閉著眼,身體僵直得像根線被拉緊的弓弦。
    不靠近她,也不觸碰她,明明已經醉得七葷八素,卻依舊不肯示弱一分。
    清潯站在床邊看了他幾秒,轉身去了廚房。
    很快,她端來一杯熱牛奶,蹲在床邊,聲音輕柔。
    “喝點,不然胃會很難受。”
    江時序沒動。
    他睜開眼看著她,眼神有些恍惚,帶著不明顯的警惕與抗拒,像是野貓被逼入角落,連喝杯牛奶都要衡量利弊。
    清潯卻不惱,隻是笑了笑,語氣帶著點調侃。
    “怕我在裏麵下毒?”
    他終於低聲開口,聲音啞得厲害:“不想欠你。”
    清潯低笑了一聲,把杯子放到床頭櫃,站起身,語氣淡淡的。
    “你不欠我。”
    她說完,轉身去拉窗簾,客廳的燈光順著縫隙灑進來,打在他安靜躺著的身上。
    江時序閉上了眼,手微微蜷著,像是握緊了某種無法言說的情緒。
    夜深。
    清潯窩在沙發裏看文件,客廳隻開了一盞小燈,光影柔和,落在她肩頭,也落在臥室門縫裏。
    她其實沒真的睡意,腦子裏亂七八糟。
    清潯不自覺地看了眼手機,淩晨三點過,屏幕亮起一瞬,她起身,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了臥室門口。
    房裏很安靜。
    她本來隻是想看看情況,確認他沒吐一床,沒發燒,沒被酒精灌出什麽事來。卻沒想到剛一推門,就撞上了一雙睜著的眼。
    江時序沒有睡,靠坐在床頭,額發略濕,白色襯衣鬆鬆垮垮,袖口卷到手肘,指節搭著一杯水。
    燈光打下來,他像是藏在海底的沉石,沒發光,卻透著一股不可言說的深沉。
    他沒有看她,而是盯著窗外。
    “你還沒睡。”清潯打破沉默。
    江時序語氣低啞:“吵到了?”
    “我想你可能會吐。”
    “沒事。”他聲音克製而疏離。
    清潯沒走,她站在門邊,她隨時能轉身走掉,可那一瞬間,她卻沒動。
    江時序靠在床頭,眉眼微垂,整個人像被夜色洗過一遍,清瘦、沉靜,卻失了白天那點清冷的倨傲。
    他像是走神,眼神遊離,坐在那裏半晌都沒有動。
    燈光從他身後落下,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
    “怎麽了?”清潯放輕了聲音。
    江時序沒回答,隻扭頭看了她一眼,眼神有點茫,像沒完全清醒。
    “你是不是又不舒服?”她走近一步。
    卻聽他突然低聲開口,聲音低啞,像是被什麽情緒壓著。
    “我小時候……很怕喝酒的人。”
    清潯一怔。
    “我媽帶我長大。”
    他慢慢說道,語氣很輕,但那種輕,不是溫柔,是冷,是那種藏了太久的傷口被撕開的冷。
    “她一個人要養我,打三份工,有時候晚歸,有時候根本不回來。鄰居們都覺得我是沒人管的野孩子。”
    他輕輕笑了一聲,但眼裏沒笑意,“我倒是覺得挺好,至少沒人打我。”
    “我爸……偶爾回來一次,喝得爛醉。每次回來,不是摔東西,就是把我拎起來罵我廢物。”
    清潯怔怔看著他。
    那一刻,她才忽然明白,這個總是一身清貴氣場、眼神冷淡克製得讓人不敢靠近的男人,身上原來藏著這樣的過往。
    “你知道最怕的是什麽嗎?”
    他慢慢抬眼,眼裏霧氣朦朧。
    “是你不知道他會不會在你房間門口突然發瘋。他不說話的時候,比打人還可怕。”
    “我後來才知道,他不是真的瘋,是賭輸了,欠了一屁股債,他也怕我。怕我跟媽告狀。”
    江時序說到這,停了一下。他低頭盯著自己擰緊的手指,指節泛白。
    “我從來不敢喝醉。”他忽然輕聲道,“因為小時候我最怕的,就是喝醉的大人。”
    清潯的喉嚨像是被什麽堵了一下。
    他太安靜了,安靜得不像是在訴說,更像是在自我剖開。
    他沒有表情,沒有眼淚,沒有憤怒,連語氣都波瀾不驚,可越是這樣,越讓人覺得心被一點點撕碎。
    “我怕有一天我也變成那樣的人。”他低聲道。
    清潯走到他身邊,緩緩伸出手,握住了他因為情緒而微微顫抖的手指。她什麽都沒說,隻是那樣靜靜握著。
    江時序沒有甩開,也沒有回應,隻是看著她,眼神裏終於浮出一絲他從不讓人看到的疲憊與脆弱。
    突然,他輕輕開口。“可是她現在病了。”
    清潯動作一頓,抬起頭看他。
    江時序像是沒看見她的神情,隻是繼續盯著自己的指尖看。
    那雙手骨節分明,細長幹淨,卻在微光中透出一絲蒼白與繃緊的青筋。
    “是腎衰竭。”他聲音很輕,像說的不是自己母親,而是某個與他毫無關係的陌生人。
    “我帶她去檢查的時候,她還罵我,說我窮講究,哪有點肚子疼就跑醫院花錢。”
    他低笑了一聲,眼神卻沉得幾乎望不到底。
    “檢查結果出來那天,她才閉嘴。可也已經……來不及了。”
    清潯緩緩站起來,在他身邊坐下,沒有說話,隻靜靜地聽。
    江時序像是找到了一個可以傾訴的出口,話比以往多了一些。
    “她年輕時吃了太多苦,生病是早晚的事。以前沒條件,她什麽都扛著。現在有條件了,可是……。”
    “我努力工作,去接觸不願碰的圈子,低頭做人,陪笑、敬酒、談生意。就是想讓她過得好一點。可她病了,我什麽都還沒做到。”
    他低頭閉了閉眼,輕聲說了一句:“我還是沒用。”
    清潯心頭微微發緊,看著他那個瞬間沉下來的神情。
    那是壓抑太久的自責,也是身不由己的無力。
    他像一個撐到極限的玻璃杯,明明還維持著表麵的完整,杯壁卻已經布滿了細微的裂縫。
    “你做得已經很好了。”她輕聲說。
    江時序沒有抬頭。
    “你媽媽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已經比很多人都努力。她不是要你當救世主,她隻是希望你別太苦。”
    清潯聲音低柔,像夜風吹進來。
    “我們慢慢來,都會好的。”
    江時序喉結滾動了一下。
    “我隻是……不想再回到小時候。”
    他終於抬起眼看她,眼神裏藏著太多,濃得像一層霧。
    “也不想她再回到那時候。”
    清潯看著他,忽然就明白了很多東西。
    冷淡、克製、距離感。
    原來隻是他在咬牙、沉默、硬撐。
    她輕輕靠近一些,伸手握住他的手。
    “沒關係,”她輕聲說,“你不是一個人。”
    江時序一怔,眼睫輕顫。
    一滴水,悄然滑下他的眼角。
    他沒有回避,也沒有掩飾,隻靜靜地垂著眼,任它流下。
    然後,他偏過頭去,嗓音低啞得幾不可聞。
    “別看我了。”
    清潯沒說話,隻更用力地握緊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