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小紅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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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桃戲謔輕笑,明光肅顏不語,眉心卻越來越緊。
    金紅之光漫天彌海,他端坐沙灘,似端坐蓮台佛光普照的無情佛陀。
    他不肯為眼前妖孽所惑,眉心豎紋如誅邪尖刀,刺入碧桃雙眼,欲要將她的邪魂惡魄斬殺超度。
    碧桃感受到他的怒意,麵色不變,眼中侵犯卻不得不收斂。
    “好吧好吧,逗你玩兒而已……別惱嘛,我這點能耐,難不成真能強迫你?”
    “我要你親我抱我,你現在定然不肯,我倒不急。”碧桃撐著手臂坐起,就在明光的身側。
    她言笑晏晏,手中沙礫隻是鬆鬆托著,並不緊攥,卻半點不落。
    她望著那雙淡金的,比海天一線還要美麗的眸子,理所當然地說:“我總要你心甘情願才美呢……”
    明光轉回視線,沐浴沉淪的金烏暖光,閉上了眼睛。
    雖然沒表現出多麽的不情願,但碧桃知道若非自己“脅迫”,他絕不會同自己在這裏待哪怕一分一秒。
    她心中勢在必得,她看了他那麽多年,從不覺得他是除了她之外任何人的。
    自己的人,自然不舍得再用手段強加逼迫,真弄得惱了怨了,反倒不美。
    因此碧桃收斂了調戲之態,正襟危坐,開口聲音也沒了懶散之音,輕靈悅耳:“功德仙位與古仙族之間,罅隙深重,日積月累,早晚該有對抗之局。”
    明光聞言睜開了眼睛。
    碧桃說:“此番仙職擇選,古仙族視為探囊取物,可幽天諸仙個個是叩天問地,苦修數千年升仙,與天爭命桀驁難馴,又豈會任由古仙族內定仙職人選?”
    明光側頭。
    碧桃對他勾唇一笑,桃花眼瀲灩生波,卻盛滿昏黃柔和之意。
    “此番因桃色糾紛而起對立之態,反倒是最好平息的。”
    有引信的炮竹,碾滅引信即可熄滅,若無引信便炸了內膛,又要如何收場?
    半晌,明光終於開口問:“所以你是蓄意為之?”
    碧桃:“……不。”
    碧桃見他神色恍然,直覺不對,趕緊解釋。
    “不不不,我追求你百年,純粹是因為喜歡你想要你。可不是因為什麽想要做功德仙位和古仙族之間的‘導火索’。”
    “之前是,水椿橋上也是,今日更是,隻想與你多多親近。”
    “至於現在的局麵,不過是順勢而為,你可別誤會啊!”
    她最知道明光承載了多少人的期望,又有多努力想將所有人的期望都付諸實際,他太想做好一切,心無旁騖,湮滅私欲,克己複禮,自然也看旁人皆為“大局”。
    碧桃毫不懷疑她要是不解釋,這百年的糾纏,都會被明光歸結為她是為了平衡古仙族和幽天的罅隙忍辱負重,左右逢源。
    說不定會在六部給她謀個仙職當當,然後兩個人就徹底變成上下級的純潔關係。
    想都不要想!
    明光看著她,淵海般的眼睛之中如海水潮汐推覆,湧出的全是不解,果真沒半點情潮愛浪。
    他終於能給她的行為安上一個“合理因由”,由衷地鬆口氣。
    明光知道她同幽天的那些功德仙位屢次領職下界,做了許多苦差事,蹭雷劫好容易從至仙升到了靈仙,心中倒覺得她有兩分上進。
    她要升仙階,要仙職,身為一個野仙靈不劍走偏鋒,在這九天恐怕難以寸進,甚至覺得她性情詭詐八麵玲瓏,倒也不是壞事。
    不僅雲川覺得這小仙堪能培養,明光也覺得可以為她謀個仙職曆練,不必依附幽天功德仙位。
    這些對明光來說才是擅長,或者說輕而易舉的。
    他能給她的也隻有這些。
    可她為什麽要急著否認?
    碧桃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要完蛋。
    這到底是個什麽尺寸的榆木腦袋,情竅難開到撬了百年都無法撼動一絲一毫的地步?
    碧桃耳邊是潮汐回落之音,金烏已沉,天色晦暗如粉飾一切的黑布蒙下。
    她對上明光眸中的壓迫和厲色,心都涼了半截兒。
    他不知道怎麽應對她,就要逼她承認百年糾纏皆為圖謀仙職。
    狗東西!
    碧桃被他氣笑了。
    不過她看上的人,她自然知道他的性情多難搞。
    要真是如廣寒神仙一樣,勾勾手指便能一親芳澤,那又有什麽意思?
    碧桃喜歡獨一無二,有挑戰性的一切。
    她想要仙職仙位,她會自己去拿,由不得旁人硬塞!
    因此她故意示弱,歎息一聲道:“好吧好吧,我這一百多年,皆是為了……”
    明光見她低頭,露出一段柔順頸項,暗自攥緊放置在膝頭的拳頭終於鬆懈一些。
    但他心下還未等放鬆,示弱了一半的碧桃,突然按住了他膝頭放著的兩隻手臂,緊接著傾身湊了過來——竟是當真要坐實謠言之一——強吻!
    明光沒想到她竟然膽大到如此地步,猝不及防,怒不可遏。
    頃刻間金靈爆體而出,卻終究因為兩個人距離太近晚了一瞬。
    千鈞一發之際,他隻來得及向後仰了一下頭,好歹讓這賊膽的小仙沒能真的親吻到他緊抿的雙唇。
    那兩片柔軟,卻濕漉放肆地貼在了他下顎之上。
    正巧印在那顆碧桃垂涎已久的小紅痣上。
    ——小紅你好。
    ——小紅再見。
    明光眼睫狠狠一抖,眼中淡金猶如墜落海岸的夕陽收束成一線赤金,如乍泄的烈火熔岩,欲要將一切燒灼殆盡。
    似被觸怒的獸類豎瞳,欲要將一切闖入他領地的活物撕碎!
    與此同時,毫不收斂的金靈將狗膽包天的碧桃徑直掀飛了出去——
    這次可比在水椿橋上那次明光刻意收斂的仙靈強悍數百倍,真正被觸怒的天仙,想要一個靈仙的小命,實在是輕而易舉。
    好在碧桃被狂暴的金靈卷出去的時候,結下了重重移靈陣,而且這是大桃木下,是她家大門口,碧桃之所以約明光來這裏,便是因為她在此地籌備良多。
    皆為保命。
    她被掀飛入海,移靈觸動海麵,嗡一聲帶動了碧桃事先設下的大陣。
    那狂暴如巨浪掀天的金靈,被海麵騰起的陣法盡數收斂,投入了深海與大桃木的樹根之下。
    一時間天地變色,海麵震顫,接引天地大桃木,都因這盛怒一擊,枝葉震顫。
    簌簌嘩嘩,漫天的碧桃花瓣如雨而下,鋪天蓋地傾向大桃木下怒火沸騰眉目凜冽的明光天仙。
    但那些盤旋旖旎的花葉卻未等落到他的周身,便已經被實質的怒火撕碎焚灰。
    而被金靈生生砸入海中的碧桃,即便早有準備移靈,也是一口血水伴著苦鹹的海水吸入肺腑,金靈的餘韻似在她胸膛肆虐揮刀,欲要將她的五髒攪成一鍋血糊糊。
    等她好容易吐出這不慎吸入的暴虐金靈,腦瓜才浮出海麵。
    凜然裹著破妄和醒神的聲音,便似重錘洪鍾,又自半空砸下。
    “放肆!”
    “荒誕不經,妙想天開,不思進取,自甘墮落!”
    “哼,你好自為之!”
    這聲音還未落,明光就已經化靈而去,直往鈞天仙帝宮方向。
    碧桃好半晌才從海裏再度浮上來,咕嘟嘟又吐海水,還夾雜著血水,死魚一樣漂浮在海麵上,嘴角卻帶著得逞的笑意。
    哼?
    哼什麽?
    碧桃頭一次聽他氣得哼哼,還怪可愛的。
    不過碧桃保證他這次肯定印象深刻地意識到她的圖謀為何,看他還怎麽逼迫碧桃收斂妄思,給她強行安什麽仙職。
    碧桃在海上漂浮了許久,聚靈陣和大桃木潺潺為她輸送仙靈,修複身體。
    但是這次確實傷得比較重,明光不愧為天生的天仙位,他的金靈正克碧桃的木靈,兩人仙階又差太多。
    碧桃體內現在未能引出的金靈,還在小範圍肆虐,阻止木靈修複她的傷勢。
    不過這點傷對碧桃來說倒也不算什麽,和功德仙位下界蹭雷劫時候,經脈被劈得焦糊,又被灌體的靈氣修複,再劈個四分五裂。
    那才是死去活來。
    明光下手還是比雷劫輕很多。
    而且親到就是賺到。
    小紅和她想象的一樣美味。
    碧桃咂嘴回味,可惜時間太短暫,明光反應太快了。
    碧桃其實還有話沒說完呢。
    她還想問明光有沒有見到他母親。
    開不開心。
    她知道明光十幾年沒見他母親了,十分想念她。
    他從小就是個乖寶寶,對父母從來都是逆來順受,哪怕被下達了無法完成的指令,他也會日夜不休,拚命完成。
    但小孩子哪有不依賴母親的?就算古仙族生而知之,生來便承天授命,孩子依賴母親也是天性。
    明光又不像她是個野生野長的野人。
    明光的母親是雷部左將軍坤儀,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的傳承人。
    領一眾雷將和催雲助雨的護法天師行走各界,掌誅殺妖邪,淬洗仙格之職。
    是萬界天道。
    她很少回仙京,明光從很小開始,常常十幾年乃至幾十年見不到自己的母親。
    碧桃不知道有多少次看著明光在大桃木下,抱著他母親為他淬煉的佩劍落淚。
    後來長大了不哭了,但也免不了總是發呆。
    思念無聲,有時候也震耳欲聾。
    碧桃一個旁觀者,有時候都覺得明光的母親未免太狠心了。
    回來一趟能怎麽樣?
    下界妖邪不是一天能劈完的,飛升的仙位也不是一天能塑成的,回來看看孩子怎麽了!
    前些日子在那幾個仙君來大桃木下裸泳之前,明光還有天晚上來大桃木下抱著劍待了半宿。
    肯定是想母親了。
    那才是碧桃此番順勢而為做導火索的初衷。
    明光將要下界競賽,他心中肯定比任何人都緊張害怕。
    他那個位置身份,一旦做不好,就是眾口交攻眾怨之的。
    按理說左將軍不會回來,但功德仙位和古仙族對立,身為雷部左將軍,更是仙帝發妻,務必會抽空回來一趟的。
    碧桃還想教一教明光,會哭的孩子有糖吃。
    大可以跟左將軍撒撒嬌,明光的年紀在天界稚嫩得很,辦不好差事需要母親幫忙也是理所當然。
    而明光確實見到了左將軍。
    他也確實想念他的母親。
    可他等來的不是溫言軟語的母慈子孝,纏綿親情,而是懲戒他失職的五雷陣。
    他同冰輪一行人去找碧桃之前,便已經過了一次五雷陣。
    如今怒形於色地回到了玄暉宮,他並沒有回自己的內殿,而是自行步入了五雷陣,生受比碧桃蹭雷劫之時強悍數倍的五雷灌體,以平心中氣極。
    五雷陣悍若白虹的雷光兜頭貫下,他霎時間皮開肉綻,通身焦糊。
    被碧桃抓過的臂鞲自他撕裂脫骨的皮肉上掉落,哐當開裂成數瓣。
    他半麵染血,卻不閃不避,連眼睛都沒有眨動,鮮血流淌過淡金眼眸,為他原本清正肅冷的俊臉,蒙上了一層猩紅瘋狂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