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0章 奄奄一息

字數:3430   加入書籤

A+A-


    走廊裏,剩下我、老姑、三爺,以及幾乎靠牆才能勉強支撐的小雯。
    等待變得更加殘酷。我們知道裏麵正在發生什麽,那是一場無聲的、殘忍的訣別。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裏麵沒有任何大哭大叫傳來,隻有一種令人心碎的沉默。
    這種沉默,比任何哭喊都更能說明情況的嚴峻。
    大約過了不到十分鍾——這短暫的十分鍾對他們而言必定如同煉獄——門開了。
    陳建安幾乎是半抱著眼神有些渙散的母親走了出來。
    他自己也像是被抽走了脊梁,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種極致的麻木和空洞。
    “爸…爸讓我們都進去…”他的聲音輕得像羽毛,卻重重砸在每個人心上。
    最後的時刻,到了。
    老姑和三爺立刻上前,攙扶住陳嬸。
    小雯也強撐著站起來,我下意識地扶了她一把。
    我們幾個人,腳步踉蹌地走進了icu。
    病房裏,空氣仿佛都凝固了,沉重得壓得人胸口發悶。
    濃烈的消毒水味混合著各種藥物的氣息,也無法掩蓋那逐漸衰敗的生命氣息。
    各種精密儀器發出單調而冰冷的滴答聲,像在為一場無聲的落幕進行著倒計時。
    陳叔躺在病床中央,幾日不見,他仿佛又被病魔榨幹了一圈,深陷在白色的被褥裏,輕飄飄的,像一片即將凋零的枯葉。
    他的臉色是一種毫無生氣的灰敗,透著青紫,嘴唇幹裂泛白。
    粗糙的呼吸麵罩覆蓋著他的口鼻,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異常艱難而沉重,胸膛不規則地起伏著,喉嚨深處發出一種拉風箱般的“嗬嗬”聲——這便是老人們常說的“倒氣”,靈魂掙紮著想要脫離腐朽軀殼的最後征兆。
    他那雙原本因病情而渾濁無神的眼睛,此刻卻奇異地睜著,仿佛用盡了生命中最後的氣力,努力地想要看清圍攏在床邊的每一張至親的麵孔。
    那目光緩慢地移動,蘊含著無盡的不舍和牽掛,還有深深的疲憊。
    他的目光最先落在被老姑和三爺攙扶著、幾乎站立不住的陳嬸身上。
    看著相伴一生、此刻哭成淚人的老妻,陳叔的眼裏湧上濃得化不開的愧疚與疼惜。
    他極其微弱地動了動被陳建安緊緊握住的手,嘴唇在呼吸麵罩下囁嚅著,發出幾乎聽不見的氣音:“淑芬…對…對不起…拖累…拖累你了…以後…以後你自己…好好的…”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他枯竭的生命裏硬擠出來的,斷斷續續,模糊不清,卻像最鈍的刀子,一下下割著陳嬸的心。
    陳嬸猛地撲到床邊,握住他另一隻冰涼的手,貼在自己淚濕的臉上,泣不成聲:“沒有…沒有拖累…老頭子…你別說了…省點力氣…你會好的…”
    陳叔幾乎難以察覺地搖了搖頭,目光裏是徹底的釋然和認命。
    他知道,自己沒有以後了。
    他的目光緩緩移開,落在額頭抵著床沿、肩膀劇烈聳動卻死死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聲的大兒子陳建安身上。
    看著這個自己一手帶大、寄予厚望的兒子,陳叔的眼神複雜萬分,有驕傲,有心疼,更有沉甸甸的囑托。
    “安子…”他的聲音更微弱了,陳建安必須把耳朵幾乎貼到他嘴邊才能聽見,“…這個家…交…交給你了…你是長子…撐起來…照顧好你媽…還有…小雯…”
    提到小雯,他的目光下意識地,轉向了捂著嘴無聲流淚的兒媳。
    當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小雯那尚未顯懷的腹部時,那渾濁不堪的眼底,竟然極其艱難地流露出一抹混合著欣慰與無限遺憾的光芒。
    他似乎想說什麽,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卻隻是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那氣息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一切盡在不言中,那未出世的孫子,成了他彌留之際最深的牽掛和最痛的遺憾。
    小雯的眼淚瞬間決堤,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沒有失聲痛哭出來,但那巨大的悲傷和愧疚幾乎要將她擊垮。
    老姑和三爺在一旁早已忍不住,低聲啜泣著,別過頭去不忍再看。
    陳建安感受到父親的手越來越涼,那“嗬嗬”的倒氣聲也變得越來越稀疏,越來越微弱。
    他猛地抬起頭,看到父親的目光正在快速渙散,生命的光彩正急速從他眼中褪去。
    “爸!爸!你別走!爸!”陳建安終於崩潰,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緊緊攥住父親的手,仿佛這樣就能留住那正在消逝的溫度。
    陳嬸也發出了絕望的哀鳴,伏在丈夫身上痛哭。
    主治醫生和護士默默地站在一旁,神情肅穆,他們已經見慣了生死,但此刻依然保持著最大的尊重。
    陳叔的胸膛最後輕微地起伏了兩下,那拉風箱般的聲音徹底消失了。
    他渙散的目光似乎最後掃過了所有親人,然後,緩緩地、永遠地闔上了。一滴渾濁的淚,從他眼角悄然滑落,沒入鬢角花白的發絲中。
    幾乎同時,監護儀上,那條代表心跳的曲線,在掙紮著跳動了最後幾下後,猛地拉成了一條無比冰冷的綠色直線。
    “嘀——————————”
    尖銳而平穩的長鳴音,如同死亡的最終宣告,冰冷地響徹在寂靜的病房裏,敲打在每個人的心髒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凍結了。所有的聲音、所有的動作都停滯了,隻剩下那令人絕望的長音。
    主治醫生沉默地上前,用小手電檢查了瞳孔,又觸摸了頸動脈,最終,他沉重地、緩慢地對我們搖了搖頭,聲音低沉:“老人…走了。時間,下午四點十七分。請節哀。”
    “爸!!!”
    “二哥啊!!”
    “誌國!你不能丟下我啊!老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