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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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意已經足夠大度了,大度到不介意她懷著旁人的骨肉,若是姑娘,隻要放在身邊好生寵著便是,待到長大成人,自會出嫁離家,嫁與他人為妻,
    不,
    或許不出嫁更好,
    天下男子千千萬,秦意這樣的又有多少,能遇到算她三生有幸,
    若女兒遇人不淑,遇上了沈淵那樣的混賬,欺她,辱她,折磨她,那還不如一輩子待在娘家,
    當一輩子的女兒總比當一輩的人婦來得好。
    可若是男孩…
    成人後自要做一番事業,她和秦意以後定會還有孩子,
    姐妹相爭至多限於內院,無非就是搶首飾,比樣貌,比姻緣,吵幾句嘴,家宴的時候誰壓誰一頭,氣氣對方得了,
    兄弟相爭便是你死我活,
    男子間的爭鬥最為無情,家業隻有一份,就算秦意再大度,再寵她,也不會把打下的基業送給沈淵的後代,
    一碗水端不平,兄弟必會反目。
    心事重重,煎藥都煎糊了,
    秦意給她找了婆子照顧她的起居,但她閑不下來,就愛在後廚裏忙乎,
    小灶上煮著安胎藥,大鍋裏燉著肉骨湯,切成塊的白蘿卜還散亂地鋪在案板上,就等著鮮味上來下鍋了,
    鮮味剛飄出鍋蓋,齊家兄弟就嗅著味道尋來了,
    兩人四手,提著八條海魚,
    齊大說,“嫂嫂,這魚剛撈上來的,新鮮著呢,蘸醋生食最佳。”
    齊二把魚放盆裏,正色說,“沈淵來了。”
    四個字,讓酒釀周身一滯,心跳都停了,煽火的手在抖,
    她以為自己早就走出陰影,沒曾想曾經的種種折辱翻湧浮現,
    試婚之夜的劇痛貫穿身體,司證堂的鞭子驟然又抽了上來,那一耳光打在臉上,天旋地轉,右耳從此沒了聲音,
    死牢的死寂讓她幾乎窒息,腳腕似乎再次刺痛起來,那金屬腳鐐磨的她血肉模糊,再後來被迫吞下春泥散,娼妓一般扭腰低吟,弄濕成片被褥,
    都是沈淵給她帶來的,
    這些記憶永世不可磨滅。
    她怕他,
    即便逃出盛京這麽久,她還是怕他。
    …
    “他到哪了?”她穩住聲音,也極力穩住身形,
    齊二說,“剛進東明岸關口,隱去了身份,確實是一個人來的。”
    齊大搖頭歎氣,“我們這麽瞞著老大,他會把我們趕出去的。”
    酒釀滿心隻有計劃,朝齊二道,“別管秦老板怎麽想了,快備船!”
    齊二沒動,眼中閃過猶豫,
    酒釀催促道,“怎麽了,都計劃好了啊。”
    少年抿了抿嘴,說,“嫂嫂,既然他是一個人來的,我幹脆讓人在半道截了他,搶了赤毒再把他趕回去,也好過讓你冒這個險。”
    “不行!”酒釀嚴詞拒絕,“這樣會拉整個東明岸下水的,這事必須我去做,冤有頭債有主,就算他想日後清算,也沒理由動東明岸。”
    齊大無奈地搖頭,反駁道,“蠻族不南下不是因為沒理由,而是因為打不過,沈淵如果真的掀了宗室獨攬皇權,隨便找個理由就能派兵把我們滅了。”
    “蠻族不講理,可沈淵講道理!”酒釀高聲道,這話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她捏緊了拳頭,不是因為氣憤,而是因為恐懼,
    她何嚐不懂這個道理…
    但既然做好了以身飼虎的準備,再多的理由都是借口,
    事成,皆大歡喜,
    失敗,她便主動請罪,任由沈淵把她抓回去,
    既然那人開五萬兩黃金懸賞她,就說明她還是有價值的,有價值,就不會輕易要她的命,回去後就算再被虐待,咬咬牙忍下便是,
    隻要不連累東明岸,有什麽不能忍的,
    打她,關她,鎖她,強要她,
    這些都經曆過,
    她受得住,也必須受得住。
    …
    北港來了十艘巨輪,
    上麵裝滿了從大洋彼岸運來的香料和白糖,朝廷抽關稅,剩下的由東明岸自己運往中原大陸,其產生的利潤之高令人咋舌,
    秦意忙得不見人影,這倒方便了他們,悄摸摸地弄來了小船,找廣白討來軟骨藥,一切按計劃行事。
    她不會水,於是齊家兄弟做了魚鰾串讓她掛在腰間,
    小船離岸的時候說不害怕是假的,
    好在晴空萬裏,無風無浪,坐在船裏隻能感受到稍許的顛簸,她劃動木漿往象鼻山靠近,經過山洞的時候齊家兄弟向她揮手示意,
    兩人手持弩箭,躲在巨石後麵,若不主動探頭,根本發現不了山頂裏有人。
    一切就緒,坐等那人上鉤。
    …
    東明岸的天湛藍清澈,秦意告訴她,那是因為海的深藍會映到天上,故而比盛京的天空壯麗得多,
    盛京的天是淡藍的,寡淡得很,
    就和盛京的人與事一樣,
    高牆深院,每個做小伏低的都被壓抑著本性,看似淡然,實則是被條條規矩磨成了相同的模樣,
    都一樣了,那可就更更寡淡了,
    還是東明岸好,
    每個人都是鮮活的,每個人都可以有許多的熱情,許多的貪念,
    巨大的貨輪帶來一箱箱機遇,
    出身富貴者安逸,身無分文者亦可懷揣希望,登上巨船,
    大海包容一切,無論是尊貴還是卑賤,
    不,對大海來說並沒有高低貴賤,
    那都是盛京的高位者們分出來的,
    他們說她是奴籍,是下賤的,是可以隨便鞭笞欺辱,是永世為奴不得翻身的,若想翻身便是不安分的刁奴,是要被懲罰的,
    東明岸沒有奴籍,她在這裏便和所有人一樣,
    是人,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一撇一劃,終於顫顫巍巍站起來的人。
    …
    一葉扁舟浮於滄海,
    她把手伸進水裏,
    秋日的陽光依舊把水麵曬的溫熱,水流穿過指縫,比盛京最名貴的絲綢還要順滑百倍,
    她看著群山,看著小舟,感受著汪洋,
    異樣的預感忽而升起,於是她貪婪地,焦急地把東明岸的一切都收進眼底,把一切感受刻在心間,
    會是最後一次嗎,
    她想,
    最後一次看群山,最後一次感受海上吹來的風,最後一次自在地漂在汪洋上,無拘無束,讓陽光撒滿全身,做一個簡單的,純粹的,可以站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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