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枇杷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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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黃的臥房響起翻書頁的聲音,
    床靠牆放,天光從窗欞的縫隙落進,恰好落在少年眉眼間,照得他眸色晶亮,
    酒釀又翻過一頁書,柔聲細語地念道,“…赤水一戰結束,屍骸遍地,曠野無聲。就看那大羅神仙一身破布袈裟,麵帶微笑步伐緩慢地走到戰場最中間…”
    “…手一揮,地上躺著的,趴著的,少了頭的,缺了半邊身子的…一個個都爬了起來,從殘缺處生出血肉…”
    “…逝去的生命都回來了,就像不曾離開——”
    酒釀哽了口氣,飛快地眨巴掉眼淚,衝榻上少年笑了笑,“都回來了…大家都團聚了…”
    少年似乎聽懂了,嗚嗚叫了兩聲,
    酒釀給他把被子蓋好,抽出帕子擦掉落下的口涎,帶著酸臭味難的絹帕已經吸滿了,她絲毫不嫌棄,丟進床頭小竹框,從櫃子裏取出更多的備用。
    重新拿起書,正欲繼續念下去,
    一隻飽經風霜的大手按在了她手背上,“我來吧。”
    酒釀腦子一片空白,有一瞬心髒都停了。
    她猛然轉頭,“大…大娘?!”
    女人眼神看不出悲喜,目光溫柔地落在床榻上,她拿走了酒釀手中的書冊,在床邊坐了下來,
    “大娘,我——”
    女人抬手,酒釀不再多言,咬了咬腮肉站在一旁,
    她想解釋,但眼下最不需要的就是解釋,
    葉青已經成這樣了,她說什麽都無濟於事。
    女人冷靜到可怕,酒釀不知道她是何時到的,又在門口看了多久,她仔細往她臉上看去,沒有淚痕,更沒有悲傷,
    就好像話本裏寫的大羅神仙,一場浩劫讓他斷去了七情六欲,從此臉上隻帶著永不退去的微笑。
    她悄悄退出房門,門關上的瞬間渾身被抽幹了力氣,順著白牆滑坐下來,
    埋下頭,捂住臉,眼淚好像流幹了,隻剩木然。
    她們把葉青帶回了沈府,就安置在吳慧的小院裏,
    酒釀提出一同搬進去照顧,被吳慧笑著拒絕了,說讓她照看好軒兒就行,旁的不需要她操心。
    酒釀懂,
    母子重逢,大娘不想被打擾。
    沈淵又有書信寄來了,說兩日後就能抵京。信中挑明了葉青的事,措辭小心翼翼,事無巨細全盤托出,
    最末尾更是言辭懇切地求她原諒。
    原諒?
    她需要原諒他什麽?
    他該乞求的是葉青的原諒,阿娘的原諒,容兒的原諒還有涵兒的原諒。
    可惜啊,他們死的死,瘋的瘋,
    再也不能原諒他了。
    ...
    酒釀平日裏就守在大娘的院裏,
    院裏有棵桂花樹,長得很高,
    秋天的時候她們還有說有笑,坐在樹下的石凳上,計劃著明年霜降前采幾瓶桂花,用棗花蜜釀著,吃醪糟湯圓的時候就放一勺。
    深冬了,桂花樹禿了,大娘也不出來了。
    懷裏的手爐涼了三次,丫鬟們給她換了三次,不容易等到日落,門終於開了。
    女人站門口朝她招招手,“你上次買的枇杷膏還有沒?”
    “有...有!”酒釀說著,忙招呼人去取,
    丫鬟小心地托著個二十文錢的枇杷膏,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酒釀拎著,終於被準許進了房間,
    床貼著窗,窗半開著,正好露出幾枝盛開的紅梅,蓬勃旺盛,是個好兆頭。
    葉青被照顧得很好,長短不一的頭發全部挽在頭頂,斷肢用絹布裹著,眼裏也有了光亮,
    見到她,扭著身子朝她笑。吳慧用帕子擦掉流下來的口水,笑道,
    “我問青兒想不想喝枇杷膏,他一個勁地點頭說要。”
    葉青不會點頭,也不可能說話,
    他對外界幾乎沒反應了。
    酒釀咬咬唇,將枇杷膏分別倒進三個小茶杯,用熱水稀釋了遞過去,
    大娘負責喂,她拿著帕子擦,
    喂好了葉青,她們安靜地喝完了枇杷膏。
    女人開口,“還記不記得小時候分八寶湯,你有次做太過,我拿著雞毛撣滿院子追著你打?”
    酒釀嗯了聲,低頭笑笑,“又數落我了。”
    她小時候滑頭,自告奮勇分糖水,總會給自己多舀兩勺實誠的藏碗底,大紅棗啊桂圓啊都要比弟弟妹妹多幾顆,
    有次做過頭,把桂圓都撈了,氣得大娘用雞毛撣子攆她。
    她說,“其實我留了兩顆給青兒,不過他看我喜歡,全撥我碗裏了。”
    吳慧笑笑,沒再說話。
    屋內炭火將熄,餘燼泛著微弱的紅光,
    安靜了許久,
    一片枯葉被風卷著,“啪”,打在了窗紙上。
    吳慧問,“你知不知道你阿娘葬哪了啊?”
    酒釀一怔,“靈雲寺...”
    “容兒也葬靈雲寺了...”
    是沈淵操辦的葬禮,給她們在寺廟供上了長明燈。
    女人喃喃,“嗯,好地方...好地方...”
    她想了想,用商量的語氣問道,“能不能把軒兒帶進來讓青兒瞧瞧?”
    酒釀說好,立馬叫人帶軒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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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軒兒撅著嘴,不情不願地走了進來,他剛得了把小木劍,比上一把要大,要威風,還沒比畫呢,就被人叫來了。
    小人脖子上掛著泥叫叫,雙手持劍,做了個劈砍的動作,還“哈!哈!”的配著音。
    酒釀拿下他的小木劍,抱著他往床邊走,軒兒是背對著床的,對床上的情況毫不知情,
    冷不丁一轉頭,被嚇得哇哇大哭,扭著身子想跑,
    酒釀強按著他,“軒兒,不怕!這是舅舅!”
    軒兒放聲尖叫,兩隻小手又錘又打,弄得酒釀一頭汗,
    吳慧見狀便說,“算了算了...嚇著孩子了...”
    事情以軒兒哭著跑出門而告終。
    酒釀氣道,“都是沈淵教出來的!”
    不解氣,又補了句,“姓沈的都這樣!”
    吳慧責備地剜了少女一眼,“哪有這麽當娘的...”
    當娘了,一轉眼,小小的丫頭都當娘了...
    吳慧凝望著少女,眼中泛起萬般柔情,摸了摸她頭頂,“沈淵是咱們家的貴人,你以後跟著他要好好的,不要吵架,知道嗎?”
    酒釀隨口說了句,“好。”
    入夜了,吳慧讓她回去,說早點睡。
    她連夜趕去京郊,從賣枇杷膏的老人手上又買了兩罐,
    起了個清早,用枇杷膏做了碗雪梨枇杷盞,敲響了大娘的房門,
    大門沒關,輕輕一碰就開了,
    她狐疑著往裏麵走,
    臥房裏,
    大娘死了,
    帶著葉青自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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