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宗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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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府出殯那天,盛京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酒釀一身縞素,麻布帽兜遮住了她木然的雙眸。
    小雪紛紛,送葬的隊伍在她身後拉出條寂靜的長線,
    前路越走白茫,越走越迷茫。
    跟著隊伍走到靈雲寺,總計三萬六千步,她數著的,應當不會錯。
    家人都葬一起了,
    大娘,阿娘,葉青,葉容,
    就差她了。
    棺木入土,立碑,撒紙錢。
    封土前大羅神仙都沒出現,大約是沒聽到她的祈求吧。這世間悲苦太多,大羅神仙也愛莫能助。
    豪氣的墓碑被人揭開,白布掉落,
    石碑上刻的不是“葉”氏,而是“吳”,這個家,都是大娘撐起來的,她總在想,那個姓葉的男人要是不存在就好了…
    葬禮到晚上才結束,她在住持的帶領下回了後山的宅子,
    雪愈緊了,古寺簷下的樹影在風中簌簌搖動。待到天明,這山寺怕是要被雪壓得一片白。
    突然就想到了故人,她在廊橋裏停下,對著住持稍稍欠身,“可否領我去一趟萬燈殿。”
    …
    宋絮的牌位安靜地立在桌上,
    油燈豆大,偌大的殿堂被與之相同的星星燈火包圍著。
    她擦幹淨她的牌位,給長明燈添了油,又順手給她阿娘的一起添了油,就像宋絮曾經做的那樣。
    似乎很久沒人來看過她了,燈盞底托和支架間長了蛛網,一摸一手灰,
    沈淵不曾來過…
    好狠的心啊…
    跪在地上,她手臂墊著腦袋枕台麵上,保持著一種放鬆,或者說脫力的姿勢。
    “姐姐…”她怔然開口,雖沒想好說些什麽,
    那豆粒大的燈芯好像回應她一般,忽閃了一下。
    酒釀一怔。旋即直起身。
    “姐姐,你在嗎?”
    沒有回應。
    她自嘲地笑笑,怕不是瘋病又犯了,覺得這世上有魂魄。
    “你就笑話我吧…”她自言自語道,“我也孤家寡人了…”
    “沒什麽好在乎的了...”
    “我曾經不理解你,還恨過你…”
    “你一定覺得我很蠢吧…被人當傻子一樣玩弄…”
    她喃喃著,眼睛失了焦距,鋪天蓋地的燈火落進她眼中,也激不起一絲波瀾。
    “我該怎麽辦…”
    “我沒家人了…”
    “我該怎麽辦啊姐姐…”
    說著,眼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好丟人啊,說好了不哭的…
    少女抽搭搭地抹掉淚,一股腦地把心裏話倒出來,
    “要是沒有軒兒就好了...”
    沒有軒兒,她就可以肆無忌憚地找沈淵報複了...
    “我該放下嗎?”她問,“你要是覺得我該放下,就點點頭,讓燈芯晃一晃好嗎...”
    大殿是那麽的靜,寂寥無聲,
    燈芯吃力地向上竄著,好穩,一動不動。
    酒釀等了許久,眼巴巴地看著燈盞,
    動一下吧,動一下,她就有理由放過自己了。
    “哎...”她歎了口氣,自嘲地笑笑,“你都不理我...”
    少女緩緩起身,向著大門走去,
    一陣風吹來,鑽進她脖子裏,渾身一抖,猛地回頭,卻發現那燈芯紋絲不動,
    有些失望...她搖了搖頭,落寞轉身走了。
    “啪。”
    在她身後,寫著“宋絮”二字的木牌毫無征兆地倒下,
    可太晚,她看不見了。
    ...
    沈淵和軒兒在屋裏等她,
    兩人沒參加喪禮,準確地說是她沒讓他們參加,
    一來這是她的家事,二來便是軒兒的鬧騰。
    這孩子太不懂事了,陪著她守靈堂的時候還一個勁地嚷嚷,說要看大煙花。
    她把他攆了出去,他便跑去找爹爹告狀,
    看吧,父子兩一條心,她就是個外人。
    沈淵聽見門開的時候心都跳嗓子眼了,
    他剛哄睡著軒兒,長發散在肩頭,臉上疲態盡現。
    他不在的這些日子發生了太多的事,而這些事的始作俑者便是秦意,
    那人回來了,和他挑明了要帶走葉柳,
    誠然,他們有過君子約定,隻要秦意有本事東山再起,能護得住葉柳,他就讓他帶走,
    秦意做到了,並且躲過了他的監視,
    他以海島生意為幌子,實則並沒離京太遠,短短一年多,動用龐大到可怕的人脈網滲透了京城,甚至大半朝堂,
    走黑道的不僅僅隻走黑道,黑白通吃是常態,
    他拿下了地下賭坊,手上捏著當朝官員大把的軟肋,或是威逼,或是利誘,在暗處聚成了一股強大的勢力。
    他讓他兌現承諾,可他卻撕毀了協議。
    憑什麽,他和葉柳孩子都有了,口頭承諾算什麽,那封休書才是板上釘釘的證據,
    葉柳現在是他的妻,是他們孩子的娘親,
    想從他身邊把人搶走?
    做夢!
    他撕毀協議在先,秦意的報複緊隨其後,
    葉青和吳慧便是他們博弈的棋子,
    秦意一眼看破,吳慧才是葉柳決定留下的關鍵,於是他設計除掉了吳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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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用暗樁在沈府散播消息,引起吳慧的懷疑,
    葉柳不傻,她是個聰明姑娘,知道去繡樓前要先從西市口繞一圈,確定沒有車跟著才繼續,
    可她沒算到,吳慧的馬車根本就沒跟著她,而是徑直駛往了繡樓,因為馬夫被替換了,是秦意的人。
    他甚至覺得若比心狠手辣,秦意高他太多,
    吳慧是她最後的家人了,他如何忍得下心的...
    ...
    夜色沉暗,隻透出些朦朧的灰光,斜斜映在窗紙上,
    一盞小油燈擱在案頭,燈芯剪得極短,昏黃的光勉強撐開一片暖色。
    “回來了?”沈淵低聲開口,他手不敢離開,繼續輕拍著軒兒的背,小人覺淺,剛睡著一鬆手就會醒。
    少女怔怔看著他,
    有那麽一瞬間,目光冷漠到像再看一個陌生人,
    沈淵被她看得脊背發寒,
    他怕,怕被葉柳看穿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我死後是不是要和你葬一起?”
    酒釀突然開口,問得沈淵周身一滯。
    床上軒兒扭了扭,嗯嗯哼了兩聲。男人連忙繼續拍。
    “是...”沈淵聲音很低,“你會作為沈家宗婦進宗廟,接受子孫後代的供奉...”
    哦,宗廟,
    高門大戶才有的玩意。
    酒釀去過宗廟,帶軒兒行告廟禮的時候進過一次,禮畢,認完祖宗,軒兒就是沈家正式的血脈了。
    那座宗廟高大華麗,氣勢恢宏,
    明明用的是萬年不腐的金絲楠木做的梁,卻透著揮之不去的腐朽味。
    她死後,牌位和畫像也會放進去,和沈淵的一起,和沈家的祖宗們一起...
    突然打了個寒戰,
    活著逃不掉,死了也無法自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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