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最先發現骸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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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條、拱狀、冰涼、光滑……
    郭超仁、陳安宇把摸到的東西往上一提,下一秒,兩人一人一頭提著一根肋骨,困惑而又傷感。
    很顯然,這是人骨。
    威廉森、馮·迪克都湊近了看,眼裏都射出精光,說的無非是“偉大發現”一類的話。
    隻有耿嶽、童嫿能明白,為何他倆會釋放出這種表情。
    看樣子,這個被水淹的村莊,有不幸罹難的人……
    接下來,五個人掘地三尺,又陸續在附近挖掘出了肋骨、髖骨等人體骨架。
    等到“鳴金收兵”,進壓力艙做減壓時,威廉森臉上掛著笑,看著郭超仁說:“ ere the first to disver, e don"t kno ho to ski on beauty.”是你們最先發現的,我們不會掠美。)
    說得像他多講德性似的。
    郭超仁想起大英博物館裏的那些文物珍寶,笑了笑:“it doesn"t atter.”無所謂。)
    他本來想說“先把那些館藏還來再說”,但不想與他起衝突。
    回到船上,迎接六人歸來的,是陣陣掌聲。
    骸骨已經先一步被送了上去,此時正安靜地躺在筐子裏。
    在所有考古隊員當中,威廉森、馮·迪克是最擅長做考古骨骼研究的。他們也當仁不讓地接下了這個活兒。
    第二天,三天,他們都沒有再參與水下工作,而是埋首於實驗室中,對骸骨進行研究。
    因為有了“骸骨不隻一副”的判斷,這兩天內,潛水鍾船帶著考古隊員們,加大了搜索力度,陸續有三四副完整的人體骨架出水。
    最值得注意的一點是,在這幾副骨架出土的位置附近,還有疑似為床具的文物,以及一些鏡架、銅鏡……
    這很能說明問題。根據常識判斷,人們隻有在晚上睡覺時,才會都在寢室的床上,那麽,水淹村莊是在夜晚人們毫無防備之時麽?
    很多考古隊員都作這般推想。
    那一頭,威廉森、馮·迪克對第一副骸骨的研究有了初步結論:女性,二十來歲,有孕,溺水而亡。
    考古隊員的反應並不一樣,有的人表示這種發現,值得大書特書;有的則表示,女子腹中的孩子還沒見到這個人世,就被淹沒在冰冷的湖水中,實在太可憐了。
    第三天晚上,郭超仁坐在村裏的院落裏發呆。耿嶽本來想上前問問他,但見陳安宇出了臥室徑直向他走去,便沒有出門,自己躺到床上閉目養神。
    陳安宇拿了兩瓶飲料,遞給郭超仁一瓶。郭超仁擰開瓶塞,二人很默契地碰了碰杯,權當是推杯換盞。
    “你在發什麽呆呢?”
    “我在想骸骨的事。”
    “你懷疑他們測得不對?”
    “不,雖然我對那兩個人沒什麽好感,”郭超仁搖搖頭,“但他們的科研水平我還是信服的。”
    陳安宇揶揄道:“那你怎麽情緒低落呢?最先發現骸骨的,可是我們仨,這不得好好寫一筆?”
    “我們不是一樣的人嗎?你還不知道我為什麽不高興。”
    陳安宇喉頭一滾,有些哽咽,他承認,他被這句話感動到了。
    三年前,組織宣布“長江口三號”項目終止,進行原址保護。郭超仁力爭無果。
    那天晚上,郭超仁說,他在河底摸到一個東西,看不清楚,但憑手感可以感覺到,應該是一個很小的骷髏。
    他想趁著最後的潛水考察之機,把這個骷髏取出水麵。不過,為的不是研究,而是安葬。
    陳安宇表示,他願意同往。若真是小骷髏,說明這個孩子橫遭不幸,葬身河底,實在太可憐了。
    當時,郭超仁眼裏閃爍著晶瑩:“我們是一樣的人。”
    是,都是悲天憫人的人,他們都是。
    隻不過,當他們被處分之時,一個選擇了低頭認錯,一個選擇絕不妥協。
    為此,陳安宇還狠狠鄙視了郭超仁,非得跟他割席斷交不可。
    可是,三年時光過去了,再相逢時,他們還是一樣的人。
    靜默了一會兒,陳安宇感慨良多:“是啊,我和你是一樣的人。可以的話,我希望這裏連一具骸骨都挖不出來。這樣,或許能說明,當時的人們已經遷走了,他們沒有一個人死於非命。”
    然而,不是。越來越多的證據,都指向了一點,水淹村莊發生在一瞬間,甚至是在夜晚,他們來不及掙紮,就被洪濤淹殆盡。
    從古至今,人類遭遇的天災,比人禍還讓人覺得心疼,因為他們沒有任何反抗的機會……
    念及此,兩個大男人都深深歎了口氣,連身後有人走來都沒有察覺。
    “喲,難得啊,兩個壯漢月下對酌,感慨萬端……”身後這人突然出聲。
    郭超仁愣了愣,沒回頭。陳安宇也沒回頭,童嫿的聲音很有辨識度,有點沙,又有點糯,但語調卻是勁勁的。
    “有些時候呢,要換一個角度想。”童嫿踱到他倆身前,含著笑,“如果我是那次災難的遇難者,我會很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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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超仁、陳安宇瞄了她一眼,不知其意。
    “因為……”童嫿眼珠一轉,“請容我借用一首詩,唔,也不是很合適,能大概用一用,‘天空沒有留下鳥的痕跡,但我已飛過’。”
    郭超仁一臉嫌棄:“什麽呀!”
    “泰戈爾的詩啊,你沒聽過,學霸?”
    “不是,我說,你引這詩是想說什麽!”
    “呐,你看,很多很多人,都渺小得很,幾乎都留不下人生的痕跡,是吧?”童嫿有意盯住陳安宇,因為郭超仁在跟她杠。
    陳安宇點點頭:“嗯!”
    “所以啊,如果我是當時的遇難者,我會很高興。盡管我遭遇了不幸,但不幸之中的萬幸是,我的痕跡被保留了下來,千秋萬世之後,還有人能發現、保存、研究我的遺跡,這也算是我存在過的一點價值吧。”
    此話有理,童嫿又講得很投入,似乎自己就是那位年輕的身懷六甲,橫遭不幸的女子。
    郭超仁也被她說服了,不自禁點著頭:“也許吧,事已至此,總比沒有留下痕跡的好。”
    “對咯,這麽想不就開心了?”
    “隻是,研究歸研究,我不希望這樣的骸骨被展出,”郭超仁歎著氣,“就像那些濕屍、幹屍,我可從來沒去看過。”
    童嫿霎時明白過來,他說的應該是博物館展出的那些古人屍體吧?
    沒想到,郭超仁也是這麽想的。
    童嫿頓時高興了:“原來我不是一個人。嘿嘿!”
    且不說辛追夫人一說,“辛追”或為“避”),就是某些地方展出的幹屍,她都沒去看過。
    至於說,有些博物館,還推出一些“與千年古屍同眠”的項目,未免有博眼球、不尊重逝者之嫌。
    程致君對童嫿這種想法,曾表示過不理解,還笑話她矯情。
    如今想來,可不是童嫿矯情,而是他不能共情別人的悲歡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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