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雕花木窗外，最後幾片枯葉在冰晶包裹中簌簌墜落。
    楚塬的指節在羽絨服口袋裏攥得發白，下巴新冒的胡茬在頂燈下泛著青灰。他盯著鍾艾褪皮的唇角，喉結滾動兩下終究沒出聲，尷尬的氛圍蔓延開來。
    彭閃閃看了看眼前幾人的臉色，一個恨，一個防，還有個病怏怏，隻得接下這句話說道：“是……他恰好回雁鎮，當時方醫生暈倒了，又恰好他看到了鍾宅的鬼氣，我怕你出事所以……”她看著鍾艾脖頸間隨吞咽起伏的醫用退燒貼，聲音漸弱如飄散的藥霧。
    窗外冷風拂過，傳來凍雪砸向石牆的沙沙聲。
    鍾艾就躺著的姿勢喝完了溫水，濕漉漉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陰影。心中明白了彭閃閃的心虛，虛弱一笑：“好的，我知道了，你們是不是還沒吃飯？要不要吃點？”她感到自己身上傳來一股奇異的溫熱感，整個人舒服了不少。
    “對了，方醫生呢？”鍾艾在破奴輔助下坐了起來，看到了不知何時默默退出臥室等待的孟錦，猛地想起自己的家庭醫生，忙問道。
    一旁，破奴扶鍾艾起身時，楚塬突然抬手蹭過鼻梁，引來彭閃閃側目。
    “沒事，我把他們安排在了客房，稍後等破奴神消除了記憶，就送回去了……”彭閃閃看鍾艾迅速紅潤起的臉色，心中暗暗驚奇孟錦的醫術，走上前幫鍾艾拿衣服。
    吳阿姨等人退去了廚房做菜，房間裏隻剩下四人，彭閃閃想起上一次鍾艾生病，他們四個人也是站在這間臥室，那時鍾艾昏昏沉沉，他們三人滿心都想她好起來，配合得可謂是天造地設，氣氛相比現在也算是融洽……
    再看此刻，陰鬱憔悴的楚塬，低沉嚴肅的破奴，還有身體日漸虛弱的鍾艾……以及茫然無措的自己，短短幾個月，竟是物是人非的光景。
    鍾艾套好衣服，被破奴扶著，慢慢走了出去，楚塬依舊沒說話，隻是眼睛盯著破奴扶著鍾艾的胳膊上，不知在想什麽，彭閃閃總覺得楚塬很奇怪，但說不上哪裏怪，她隻得多留一個心眼，不時餘光看著楚塬。
    孟錦和她並排走著，也是一臉嚴肅，彭閃閃本想詢問幾句關於那紅色藥液的信息，但在這樣低沉的氛圍下，一句都沒能問出口。
    回廊的冰裂紋地磚映著幾人交錯的影子，穿堂風掀起楚塬的袖口，露出腕間結痂的針孔。破奴玄色廣袖始終懸在鍾艾腰後三寸，像道沉默的屏障。
    彭閃閃數著廊柱上剝落的金漆，忽然瞥見楚塬後頸未擦淨的碘酒痕跡。
    他們的速度很緩慢，不時一陣風吹來，破奴和楚塬都下意識擋在來風的位置，因而鍾艾走了一路，反而額頭還浮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彭閃閃以為她出了冷汗，一進餐廳便把她摁在了椅子上摸額頭。
    摸了半天，確認鍾艾沒事，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鍾艾身體乏累，半靠在椅背上，伸手倒茶，卻幾次都沒拿起被灌滿的茶壺，紫砂壺嘴溢出的水漬在桌布洇開深色海棠，忽然，眼前兩隻大手交疊，又迅速彈開，破奴反應更快一些，看到楚塬也彈開了手，又接過茶壺，給鍾艾倒了杯溫茶。
    楚塬一改當年的幼稚模樣，看了看那杯茶湯，隻是默默的看向他處，未做其他動作。
    鍾艾忽然想起楚塬和破奴第一次一起在這餐桌上吃飯的光景，兩人因為倒茶差點打起來，最後被自己吼了一通才停止那幼稚的對抗……
    而此刻，他們身上都好像被蒙上了一層灰色的布，她喝了一口茶，隨後自嘲的笑了笑，別說他們了，自己不也是灰蒙蒙的……
    人生總是如此嗎？
    如此事與願違，多磨多難。
    彭閃閃看了看姐妹的表情，忽然也一股煩悶之氣湧上心頭，她拿過茶壺，給自己和自己身旁極力減小存在感的孟錦倒了滿杯，仰頭一飲灌下整杯普洱，喉間泛起苦澀。
    餐廳隨即陷入了沉默，窗外冷風不時吹動窗欞，傳來微弱的顫動聲，餐廳廚房銜接處有一處小門，小門後偶爾會傳來幾聲幾位阿姨和廚師交談的聲音。
    不一會兒，小門被打開，吳阿姨小心翼翼詢問的聲音傳來：“小姐，請問是立刻上菜嗎？”她手中的酸枝木托盤承著冒熱氣的藥膳雞，枸杞在湯麵載浮載沉。
    鍾艾低聲回複：“嗯，上吧。”
    話音未落，幾位阿姨從小門處魚貫進入，有序上餐具和菜，桌上的茶也被一一斟滿，楚塬和彭閃閃手邊被放上了他們愛喝的果汁。
    不到五分鍾，他們又陸續退走，關上了小門，孟錦驚訝於鍾家下人們的訓練有素，不自覺多看了幾眼。
    鍾艾拿起公筷，眼睛一時不知放在哪，隻能看向初次到訪餐廳的孟錦，笑道：“孟醫生，謝謝您和……楚少爺及時趕到，今天的菜都是我家廚師的招牌菜，快嚐嚐。”喉間的苦澀隨著這句話翻湧，讓她差點沒忍住表情。
    孟錦微笑點頭，看了看楚塬，看到楚塬點了點頭，隨即道謝：“好的，謝謝鍾小姐招待了……”她神情被這氛圍逼得有些尷尬，麵色不太自然，夾起了一塊紅燒肉放在眼前餐盤中。
    鍾艾看她不敢吃，鍾艾的筷子尖在清蒸鱸魚上方懸停片刻，最終轉向涼拌木耳夾起幾根青菜，小口小口吃起來。
    看到主人動筷，其他人也才陸續吃了起來。
    彭閃閃邊吃邊皺眉看一旁的楚塬，心中實在疑惑這個人怎麽會一言不發，但又念及眼前三個人的複雜關係，強忍著沒問出口。
    當穿堂風卷著雪粒撲滅廊下燈籠時，所有人不約而同望向窗外漸沉的暮色，仿佛那晦暗天光裏藏著未說出口的千言萬語。
    夜色深沉，飯畢，楚塬這才張口：“鍾艾，你終日和……他們待在一起，身體隻會越來越差，你和其他鍾家主不同，我今天來其實是……”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眼睛盯著有氣無力靠在椅背上的鍾艾，忽然滿眼紅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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