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像融化的金子般傾瀉在校園的梧桐道上，張辰溪眯著眼睛，將籃球在指尖轉了個圈。
    九月的風裹挾著桂花的甜香，他正準備去體育館，突然聽見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喂，你。“
    聲音很輕，像一片羽毛落在心上。
    張辰溪轉身，看見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站在斑駁的樹影裏。
    陽光透過樹葉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她的眼睛亮得驚人，卻帶著某種他讀不懂的脆弱。
    “幫我打架，我就做你女朋友。“
    她說這話時微微仰著臉，睫毛在陽光下幾乎透明。
    張辰溪愣住了，隨即笑出聲來。
    他身高一米八五，是校籃球隊主力，確實經常有人找他幫忙“解決問題“，但這麽直白的交易還是第一次。
    “你叫什麽名字？“
    他問，順手將籃球夾在腋下。
    “阿水。“
    女孩回答，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裙角，“陳阿水。“
    那天下午的架確實不難打，對方隻是幾個高二的小混混，張辰溪甚至沒怎麽出汗就解決了問題。
    當他轉身時，看見阿水靠在牆邊，陽光把她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她看起來像一幅被隨意擱置在舊巷裏的水彩畫，鮮豔又易碎。
    “你是我的女朋友了哦。“
    張辰溪走過去，故意用調侃的語氣說。
    阿水抬起頭，突然笑了。
    那一刻張辰溪覺得心髒像是被什麽柔軟的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她的笑容太幹淨了，幹淨得不像是會找人打架的女孩。
    “嗯。“
    阿水點點頭，從口袋裏掏出一顆水果糖塞進他手心，“給你的報酬。“
    後來張辰溪才知道，阿水是文學係大一的學妹，比他小兩歲。
    她總是獨來獨往，書包上掛著一隻褪色的兔子玩偶。
    張辰溪第一次約她出去時，帶她去了一家玩偶店。
    “挑一個。“
    他指著滿牆的毛絨玩具說。
    阿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一隻棕色泰迪熊，又戀戀不舍地放下。
    “太貴了。“
    她小聲說。
    張辰溪直接拿起那隻熊塞進她懷裏。
    “現在它是你的了。“
    那天晚上，阿水發來一張照片，泰迪熊端坐在她的枕頭上，脖子上係著一條藍色絲帶。
    “我給它取名辰辰。“
    她在消息裏說。
    張辰溪盯著手機屏幕，胸口泛起一陣陌生的暖意。
    他們的戀愛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夏雨。
    阿水喜歡在圖書館的角落看書，張辰溪就坐在她對麵畫素描；
    阿水總是不按時吃飯，張辰溪就每天中午準時出現在她教室門口；
    阿水收集各種可愛的創可貼，張辰溪就故意在打球時弄出一些小傷口。
    “你是笨蛋嗎？“
    阿水一邊給他貼創可貼一邊皺眉，但眼裏的心疼藏不住。
    創可貼上是粉色的小兔子，與阿水耳垂上的小痣一樣可愛。
    十月的一個周末，他們去了遊樂園。
    阿水坐在旋轉木馬上，懷裏抱著張辰溪剛給她買的獨角獸玩偶，笑得像個孩子。
    陽光穿過彩色玻璃頂棚，在她臉上投下斑斕的光影。
    張辰溪舉起手機拍照，突然發現阿水的笑容凝固了，她的臉色變得慘白。
    “阿水？“
    女孩的身體像一片落葉般從木馬上滑落。
    張辰溪衝過去時，她已經失去了意識，懷裏的獨角獸玩偶掉在地上，沾滿了灰塵。
    醫院的走廊長得沒有盡頭。
    消毒水的氣味刺得張辰溪眼睛發疼。
    醫生是個中年女性，眼鏡後的目光充滿憐憫。
    “陳阿水同學患有先天性心肌病，情況很不樂觀。“
    醫生的聲音平靜得殘忍，“按照目前病情發展...可能隻剩一個月左右的時間。“
    張辰溪覺得世界突然失去了聲音。
    他想起阿水總是蒼白的嘴唇，想起她爬樓梯時會突然停下來喘氣，想起她拒絕和他一起跑步時閃爍的眼神。
    所有的蛛絲馬跡串聯起來，指向一個他拒絕接受的真相。
    病房裏，阿水已經醒了，正在笨拙地試圖把輸液管繞開的玩偶手臂解開。
    看到張辰溪進來，她立刻露出笑容：“辰辰，我的獨角獸髒了。“
    張辰溪走過去，輕輕握住她的手。
    阿水的指尖冰涼，腕骨突出得令人心疼。
    “我給你買新的。“
    他說，聲音比自己想象的更平穩。
    阿水歪著頭看他，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眼角：“你哭了嗎？“
    “沒有。“
    張辰溪別過臉，卻感到一滴溫熱液體落在阿水手背上。
    之後的日子像被按了快進鍵。
    張辰溪幾乎寸步不離地陪著阿水，而阿水表現得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
    她依然會為了一隻限量版玩偶拉著張辰溪排兩小時隊，依然會在看電影時把爆米花塞滿他的口袋，依然會在深夜給他發消息說“突然好想吃草莓蛋糕“。
    但變化還是悄然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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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水的臉色越來越差，走路時需要扶著張辰溪的手臂；
    她開始頻繁地忘記事情，有一次甚至叫錯了張辰溪的名字；
    她收集的玩偶堆滿了病床，像一群沉默的守護者。
    十一月的某個深夜，張辰溪在醫院天台找到了阿水。
    她穿著單薄的病號服，懷裏抱著那隻褪色的兔子玩偶，仰頭看著星空。
    “我小時候，媽媽說人死了會變成星星。“
    阿水的聲音輕得像歎息，“但城市裏根本看不到幾顆星星。“
    張辰溪脫下外套裹住她，感覺到阿水在發抖。
    “等你好了，我帶你去草原看星星。“
    他說，喉嚨發緊。
    阿水轉過身，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驚人。
    “辰溪，“
    她第一次這麽正式地叫他的名字，“我有一個願望清單。“
    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折疊的紙，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去北海道看雪、在巴黎鐵塔下接吻、嚐遍四川所有辣度等級的火鍋...最後一條寫著“和張辰溪永遠在一起“，被反複描粗了很多遍。
    “你能幫我完成它們嗎？“
    阿水問，手指緊緊攥著那張紙。
    張辰溪接過清單，發現背麵還有一行小字：“其實我最想要的，是你能記得我久一點。“
    那一刻，所有的偽裝都崩塌了。
    張辰溪把阿水緊緊摟在懷裏，感受到她瘦弱的身體和微弱的心跳。
    他的眼淚浸濕了阿水的肩膀，而阿水輕輕拍著他的背，像在安慰一個孩子。
    “別哭啊，“
    她說，“我這不是還在這裏嗎？“
    十二月的第一場雪落下時，阿水已經很難下床了。
    她的玩偶們被整齊地擺在窗台上，每天張辰溪都會按照她的指示給它們“曬太陽“。
    那天下午，阿水突然精神很好，她讓張辰溪扶她坐起來，指著窗外說想去堆雪人。
    “等你再好一點...“
    張辰溪的話沒說完，阿水就劇烈咳嗽起來，一抹刺目的紅色染紅了她的掌心。
    護士們衝進來時，阿水緊緊抓著張辰溪的手。
    她的嘴唇蠕動著，張辰溪俯身聽見她說：“...兔子...給...“
    當心電圖變成一條直線時，張辰溪依然保持著那個俯身的姿勢。
    有人試圖拉開他，但他隻是機械地搖頭，輕輕把那隻褪色的兔子玩偶放在阿水胸前。
    “睡吧，“
    他整理著阿水額前的碎發，“明天我帶你去堆雪人。“
    葬禮那天，張辰溪穿了一身黑，手裏拿著阿水留給他的願望清單。
    林斯清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說些什麽，最終隻是歎了口氣。
    傅思喬紅著眼睛遞給他一個盒子，裏麵是阿水收集的所有玩偶創可貼。
    “她讓我轉告你，要好好用這些。“
    傅思喬哽咽著說。
    張辰溪點點頭，轉身離開時聽見林斯清在後麵喊：“你去哪兒？“
    “去完成願望。“
    他沒有回頭。
    第一站是北海道。
    張辰溪站在雪地裏，捧著阿水的照片，背景是綿延的白色山脈。
    他在雪地上堆了兩個緊挨著的小雪人，給它們圍上同一條圍巾。
    “你看，下雪了。“
    他對照片說，雪花落在阿水微笑的臉上，又很快融化。
    在巴黎鐵塔下，張辰溪舉起阿水最喜歡的熊貓玩偶，輕輕碰了碰它的鼻子。
    “這是我們的吻。“
    他低聲說，周圍的情侶們投來好奇的目光。
    四川的火鍋店裏，張辰溪一個人點了最辣的鍋底。
    辣得眼淚直流時，他仿佛聽見阿水在笑：“笨蛋，不能吃辣就別勉強啊。“
    每完成一個願望，他就在清單上打一個勾。
    當清單上的項目越來越少時，張辰溪開始害怕那一天的到來——當所有願望都完成時，他該用什麽理由繼續和記憶中的阿水對話？
    春天來臨時，張辰溪回到了初遇阿水的那條梧桐道。
    樹葉新綠，陽光依舊很好。
    他抱著那隻褪色的兔子玩偶坐在長椅上，突然感到一陣風吹過，帶著熟悉的桂花香。
    玩偶的耳朵輕輕動了動，像是被風撫摸。
    張辰溪低下頭，發現玩偶的口袋裏露出一角紙片。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來，是阿水清秀的字跡：
    “如果有一天你找到這張紙條，說明你已經走了很遠的路。不要難過，我一直在你身邊，像你記得我一樣記得你。現在，去創造屬於你自己的願望清單吧，連同我的那份一起。——永遠愛你的阿水“
    張辰溪把紙條貼在胸口，陽光透過樹葉斑駁地落在他身上。
    遠處，一群新生嬉笑著走過，其中一個穿白裙子的女孩回頭看了他一眼，陽光在她的發梢跳躍，像極了那年秋天的初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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