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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裏，路隻隻枕在唐奇的懷中睡得昏昏沉沉，思緒忽然又回到她最不想回憶的那天中午。
    那是……一年最熱的月份，一天最熱的午後，頭頂的太陽落在反光的水泥地麵晃得刺眼，父親今早出去時說會買西瓜回來，她便半眯著眼牽著花崽一圈圈在院子裏的大樹下轉悠等待。
    正要昏昏欲睡，女人尖銳的聲音忽然伴著知了的叫聲一起響起，聒噪的厲害。小路轉頭去看，女人正扶著肚子仰著下巴瞧她，卷曲淩亂的發絲高高豎起，標誌性的高顴骨……是周紅。
    “喂，丫頭片子，過來幫我拎東西，”她大概是又重複了一遍。
    “喔，”小路呆愣的視線停留在周紅的肚子上，皺眉，心中憋悶，自心口忽的升騰起反胃的感覺，小路捏緊手心壓了下去。
    還沒有到真得顯懷的時候，可偏偏周紅將肚子挺得就差用下巴看她了。
    “你爸今兒中午不回來，”周紅眯眼盯著小路乖巧拎東西的動作小幅度點頭滿意。
    “……”小路步子暫停，抬起一雙眼回頭看她，似是不解。
    “愣著幹嘛？”周紅不滿的臉色立刻浮現在臉上，“拎進去之後，過來吃飯。”
    “去哪？”小路握著塑料袋的手指勒的發白發紫，自後腦勺衝上來一陣陣眩暈，可今天明明是父親的生日，他往常都會回來的。
    “我家，看不懂嗎？我再說明白一點兒，你之後得管我叫媽……”周紅的話被打斷。
    “閉嘴！！！”小路吼得聲嘶力竭，整個身子發顫發抖，先是眼睛酸脹，接著是太陽穴一陣陣脹痛。
    “吼什麽吼！死丫頭片子，嚇我一跳！誰樂意當你媽似的，你以為你是什麽好東西？！誰想上趕著當你這麽大丫頭片子的媽？！養不熟的東西……”周紅的聲音在小路憤恨敵視的視線裏漸弱。
    女孩恨她，那麽小的孩子眼裏有直白的恨意，周紅視線躲閃，半張得嘴唇緊抿，眉頭緊皺成一個疙瘩，僅是一個瞬間，她透過那雙眼睛似乎看到曾經的自己，隻不過……她們不一樣。
    她的父親老周，不曾愛過任何作為他伴侶的女人，老周愛她嗎？有父親對女兒的愛嗎？
    沒有，她在心底搖頭，在老周的心裏，她是老周的女兒，身上流著他的血，老周僅把她作為自己的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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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我家，出去，”小路稚嫩的臉龐似乎和她重疊，小路遠比她敢開口，周紅抿緊的唇裏有不甘，小路的反抗讓她覺得難堪，為曾經的自己，為此刻的自己，她又努力仰起頭，似乎是為了避免和小路直視。
    “誰家？你可是早晚要嫁出去，”周紅短暫的贏了一瞬間，在視線未觸及小路之前。
    小路沒有半分退讓，甚至表情也沒有半分變化，眼中的憤恨要溢出來，周紅撤過頭去退了半步，手上的袋子突然就泄力般鬆散開落了一地。
    滾圓的土豆落了一地在周紅的腳邊，接著不知誰叫了她的名字，嚇得她一驚踩到腳邊的土豆，一瞬的工夫，小路在刺眼猩紅的顏色裏倒退幾步跌坐在地麵，複又忽的爬起來去找電話。
    事情沒來得及，但小路覺得，總不該全怪罪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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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隻隻猛的從那片紅色裏抽離，額頭裹著層細密的汗，大口喘著氣醒來。再坐起身，仍是那雙纖細的小手，毫無變化。
    唐奇揉著眼睛坐起身將受驚的她自然的撈進懷中。
    “怎麽了？”唐奇的聲音帶著些嘶啞。
    “是周米……”路隻隻低著頭喃喃，她記起來，叫周紅的人是周米，然後他很快轉身離開了院子。
    很突兀的，路隻隻至今不知道周米為什麽突然出現，她隻記得當時有多慌亂，不僅周紅在尖叫，花崽嚇到後也在狂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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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米有很長一段時間不管周紅叫媽，有關他的記憶也斷斷續續，他好像總在路隻隻隱約忘了有他這麽個人時突然出現，她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歎了口氣。
    她幾乎……找不到周米在意的什麽事物。
    “在想什麽？”唐奇自身後摟著她用下巴輕輕蹭了蹭她頭頂。
    “在想…”路隻隻停頓兩秒，回身仰著臉看唐奇，“你有沒有覺得……周米，就是你見過的那個法醫，他很奇怪。”
    “我記得周米，”唐奇低頭，他當然記得周米，周米看他的眼神總是莫名帶著敵意，第一次以及每一次，“你跟我說過他，但我認為……他最奇怪的地方是……他不是像你說的沒有感情。”
    “什麽？”路隻隻仰頭半靠在唐奇臂彎，微微睜大眼對上唐奇的目光。
    “他總是以旁觀者的角度引導你，又或者，置身事外？”唐奇的聲音在路隻隻驚愕失措猛然撲騰起來的動作間弱下來，“怎麽了？”
    路隻隻這會兒臉色發白，小聲喘了幾口氣，唐奇說的這些她不是沒有想過，但偏偏問題出在，這不是她一個人這麽想，不再是她突發奇想……而是，很有可能——周米，就是在這麽做。
    那麽周米為什麽這麽做？
    周米對她說不上太差，甚至他們還有一段共患難的經曆，但她是最先離開的，以周米的性子來說，他應該恨她的，對，應該恨她的。
    他應該平等的討厭每一個，包括她，尤其她，但事實是，周米並沒有這麽做。
    路隻隻駭出一身冷汗，周米……本來就認識她，甚至，他進入這個遊戲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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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時間的另一個視角，怪物係統盯了周米很久，最後決定把這個自己曾經忽略掉的小bug留下，它並不在乎這個小bug掀起的任何波瀾。他能在這裏待這麽久，隻能證明他的靈魂會和肉體一樣虛弱。
    它想看他到底要做什麽，又或者，它其實更好奇他們現世究竟有什麽瓜葛靈魂體居然能跟到這裏。
    但它總隱隱覺得，它已經不是第一次忽略，或許在它忽略掉的其他夢境裏，他早就成了其他的“周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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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隻隻最近躲著周米，消息電話一概不回，一是身體還沒恢複，二是想通之前的事便格外焦心。
    正逢公司上市，唐奇就算已經快忙的腳不沾地，也時時刻刻把路隻隻帶在身邊。
    帶個那麽大的孩子著實不方便，就算唐奇再三解釋過，公司關於唐奇的八卦依舊還是達到了驚人的十個版本。
    其中最離譜的一版也是唐奇最不能接受的一版，孩子是路隻隻的，但不是他的，且由於路隻隻最近幾天一直沒出現，此版本已經到了路隻隻出國拋夫棄子的程度。
    路隻隻歪在副駕駛歎氣，“要不我最近還是待在家好了……”
    “不行，”唐奇刹了車轉頭睜著雙圓溜溜眼睛義正言辭。
    “不是，這玩意兒也沒個提示，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變回去……再就是，怎麽就突然不長了呢？”路隻隻低著頭嘀嘀咕咕，一手在衣服邊揪著，一手舉起手指正要借著車窗外的光瞧瞧指甲，一抬頭便對上了不遠處周米的目光。
    一身黑色半倚著路燈，視線相接時也沒有要躲開的意思，路隻隻感到恐慌，明明人是坐在車裏，一股透底的寒意卻忽的從背後籠至她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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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米認出了她，這大概是必然的，路隻隻想躲也沒能躲掉，昏沉的路燈下三個人兩大一小麵對麵站著，有點滑稽，也有點冷，路隻隻低著頭一個勁往唐奇懷裏縮。
    “差不多得了，”周米一手插著口袋，也許是真的幹這一行獵奇場麵見多了，對於路隻隻變小這回事接受度有點過於良好了，“我又不吃人，”他顯然更在乎的是路隻隻一個勁躲他。
    “那，那之前你還……”路隻隻抬頭剛反駁幾句，唐奇又將她擋在身後。
    “沒有，”周米幹脆蹲下身子和路隻隻保持一個高度，聲音放的很低，“我隻是在想……你為什麽突然不一樣了？”
    “什麽不一樣……”路隻隻用了點力氣扯開擋在身前的唐奇，唐奇碰了碰鼻子順勢也蹲下了身子。
    “他知道嗎？”周米勾起嘴角，瞟了眼身旁的唐奇又將視線落回路隻隻臉上，“還是說……路隻隻，你記起了什麽？”
    “你到底在說什麽？”唐奇皺著眉在一旁越聽越覺得奇怪，周米說得…好像跟他們擔心的分明是兩碼事。
    “我不是早說過嗎？”周米嗤笑一聲，站起來輕輕跺了跺腳，指尖指著臉頰，“我說過的，兄弟，她隻是喜歡你這張臉。”
    唐奇仍舊覺得一頭霧水，站起身順勢拉起路隻隻的手腕，“他怎麽走了？”
    “他……”路隻隻正要開口，不遠處已經走到另一個路燈下的周米身影卻變得模糊，她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又睜大眼，遠處卻已經沒了周米，“唐奇？！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唐奇張大嘴巴，呆愣的點點頭，緩了口氣低頭去看手邊的路隻隻，又覺得沒什麽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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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奇……你覺得，你所在的世界，是真的嗎？”回去的路上，路隻隻依舊老樣子靠在副駕駛。
    “不知道，”唐奇圓圓的眼睛顯得柔和又無奈，或許以往有人問他這個問題他還會科學邏輯物理全都分析一通，但此刻……唐奇抿嘴勾起個笑，“無論我們所處的世界真實與否，我們都存在，我們在這個世界生活，我們注視彼此，對我來說，這就是真的。”
    路隻隻聽到腦袋裏傳來一陣熟悉電流聲，接著便是攻略成功提示，她此刻無比肯定，這個遊戲世界分明從一開始就有bug。
    她向著唐奇輕輕點頭，迷迷糊糊在副駕駛昏睡過去，像做了一場夢，再醒來時她卻又回到了小路的童年，她已經分不清，這到底是她的遊戲還是她的故事。
    隻是這一次在那條路上，她認出了那個長得很精致的男孩，原來……那是唐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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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醒來時是急促的敲門聲，路隻隻穿著快拖地的棉質睡裙揉著眼去開門，迎麵就接到剛下了飛機一身寒氣的某人，“你知不知道交易的到底是什麽？！”
    “你知不知道你有可能一直睡下去再也醒不來？！”他聲音很大，終於將路隻隻整個魂從半夢半醒裏拉出來，她甚至以為自己還沒醒。
    “你分得清夢裏是誰嗎？”他抬頭用那雙眼瞪她，路隻隻終於是徹底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