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東門裏有個賣切麵的馬二混，家裏窮得叮當響，三十好幾還打著光棍，和老娘相依為命。這年冬天的一個晌午，馬老娘正在案板前揉麵，忽聽門簾一挑，進來個十六七歲的大姑娘。
    姑娘穿著粗布衣裳，卻難掩天生麗質，鵝蛋臉白裏透紅，眼睫毛撲閃得像蝴蝶翅膀。馬老娘手裏的擀麵杖&34；哐當&34；掉地上：&34；閨女，你走錯門了吧？&34；
    姑娘笑盈盈地福了福身子：&34；大娘，我看你家二哥實誠可靠，想給您當兒媳婦。&34；馬老娘慌得直擺手：&34；可不敢這麽說！我們小門小戶的，哪敢高攀你這麽俊的姑娘？&34；
    姑娘也不答話，徑自坐在炕沿上納鞋底。馬老娘急得團團轉：&34；閨女，你要是大戶人家逃出來的，趕緊走！讓當官的知道，我們可擔待不起！&34；好說歹說，才把姑娘勸走。
    過了三天，姑娘又上門了。這次還帶了個包袱，說是要常住。馬老娘死活不肯收，姑娘就蹲在門檻上抹眼淚：&34；我爹娘都沒了，連個投奔的人都沒有......&34；正說著，西巷的呂婆子來了。
    呂婆子一拍大腿：&34；這是前街董裁縫家的閨女蕙芳啊！她爹上個月得急病走了，母女倆孤兒寡母的，前兒她娘也沒了。&34；馬老娘將信將疑：&34；那怎麽好端端的要嫁我兒子？&34；
    呂婆子胸脯拍得山響：&34；我拿腦袋擔保！蕙芳這孩子勤快孝順，你們母子倆正好湊一對！&34；馬老娘這才鬆了口。當天傍晚，蕙芳帶著兩個小包袱來了，進門就給馬老娘磕頭。
    馬二混賣麵回來，見家裏多了個如花似玉的媳婦，高興得合不攏嘴。蕙芳也不嫌棄他家窮，白天幫著和麵切麵，晚上就著油燈縫補衣裳。街坊鄰居都說馬二混祖上積德，娶了個既漂亮又能幹的好媳婦。
    蕙芳對馬老娘說：&34；我帶來兩個丫鬟，沒得到您老人家的允許，不敢讓她們進來。&34；馬老娘擺擺手：&34；咱每天賺點小錢剛夠糊口，如今多個人吃飯，還怕填不飽肚子呢，再添倆丫鬟，難道喝西北風能活？&34；蕙芳掩嘴輕笑：&34；這倆丫頭不用娘操心，她們自己能找食吃。&34；
    話音剛落，蕙芳脆生生喊了句：&34；秋月、秋鬆！&34；就聽窗外&34；撲棱棱&34；兩聲，兩個十四五歲的丫鬟像小燕子似的落在屋裏。倆丫頭穿著翠綠衣裳，頭發梳得油光水滑，&34；撲通&34；跪在地上給馬老娘磕頭。
    傍晚馬二混賣麵回來，老娘把事兒說了。他三腳兩步跨進院門，差點驚掉下巴——原先的破草屋變成了雕梁畫棟的大瓦房，窗戶欞上的紅漆亮得晃眼。推開門更是不得了，檀木桌椅擦得鋥亮，屏風上的山水畫像是要活過來，錦緞簾子垂下來，滿屋子都是香氣。
    馬二混站在門檻上直往後退，腿肚子直打顫。蕙芳從裏屋迎出來，身上的紅裙拖在地上，像踩著雲霞的仙女。她伸手拉住馬二混的衣袖，軟語說道：&34；這都是咱自家的屋子，怕什麽呀？&34；馬二混隻覺一陣香風撲鼻，暈暈乎乎就被攙進了屋。
    夜裏睡覺，被褥軟得像，暖烘烘的。第二天早上起來，嘿，還是那間漏風的破草屋！母子倆大眼瞪小眼，都說不出話來。老娘揣著疑惑去西巷找呂婆子，想問問這媳婦到底啥來頭。
    呂婆子正在院子裏喂雞，見馬老娘來了，抹著汗說：&34；老姐姐，啥風把你吹來了？&34；馬老娘忙不迭道謝：&34；多虧你說媒，給我家二混娶了個好媳婦！&34；呂婆子愣在當場：&34；啥媳婦？我壓根沒提過這事兒啊！&34；
    馬老娘心裏&34；咯噔&34；一下，把蕙芳上門的事兒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呂婆子嚇得手裏的雞食盆&34；哐當&34；摔在地上：&34；可別是撞邪了！前兒董家丫頭出殯，棺材裏是空的......&34；話沒說完，就見蕙芳帶著兩個丫鬟嫋嫋婷婷走來，笑著給呂婆子福了福身子：&34；多謝您成全我們夫妻，改日定當重謝。&34；
    呂婆子臉色煞白，指著蕙芳直哆嗦。馬老娘腿一軟坐在地上，秋月、秋鬆趕緊上前攙扶。再一眨眼，人全沒了影兒，隻剩下呂婆子院裏的老槐樹在風裏沙沙作響。
    呂婆子盯著蕙芳如花似玉的臉，愣了半天才擠出個笑臉，連聲道：&34；好姻緣，好姻緣。&34；蕙芳從袖裏掏出個檀木癢癢撓塞給她：&34；沒什麽好報答您的，送這個給您撓癢癢吧。&34；呂婆子回家仔細一看，那木頭竟變成了白花花的銀子。
    打那以後，馬二混家的切麵攤突然紅火起來。破木箱裏堆滿了貂皮綢緞，馬二混隨便抓件衣服穿，出門就變成普通布衣，卻比棉袍還暖和。蕙芳自己也總穿粗布衣裳，可一舉一動都透著說不出的貴氣。
    就這樣過了四五年，蕙芳突然說：&34；我被貶下凡十多年，因為和你有緣才暫住人間。現在要走了。&34；馬二混死死拽著她衣袖不放。蕙芳歎口氣：&34；你再娶個媳婦傳宗接代吧，我每年會回來看你一次。&34；話音剛落就不見了蹤影。
    馬二混後來娶了秦家姑娘。三年後的七夕節，夫妻倆正說著話，蕙芳突然飄進門來，笑著問：&34；新媳婦待你不錯，不想念舊人嗎？&34；馬二混又驚又喜，拉著她的手說個不停。蕙芳說：&34；我剛送織女過河，順路來看看。&34；
    兩人正難舍難分，天上忽然有人喊&34；蕙芳&34；。蕙芳急忙起身：&34；我和雙成姐一起來的，她等不及了。&34；馬二混送她到門口，蕙芳說：&34；你能活到八十歲，到時候我來收你的屍骨。&34；說完化作一道青煙消失了。
    如今馬二混已經六十多歲，還是那麽老實巴交的。
    蒲鬆齡說：&34；馬生名字叫混，職業又低微，蕙芳圖他什麽呢？可見仙人最看重樸實忠厚。我常對朋友說：像咱倆這樣的，鬼狐都懶得搭理，唯一能在仙人麵前不丟臉的，也就是&39；混&39；這個字了。&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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