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豢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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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秋末,十五歲的虎娃進山套鷹隼。日頭偏西時在林子裏迷了路,正急得團團轉,忽見半山腰有座青瓦禪院,牆皮剝落的院門上爬滿野葡萄藤。他顧不上多想,連滾帶爬地撲過去拍門。
開門的是個灰袍道士,胡子都白了,看見虎娃卻跟見了鬼似的瞪眼:“小施主從哪兒來的?幸虧我那些‘寶貝疙瘩’沒撞見你!”說著忙不迭把人讓進院。虎娃這才發現院子裏荒草齊腰,牆根下橫七豎八堆著半截子石碑,月光照在廊柱上,映出幾道碗口粗的陰影——後來才知道,那是蛇蛻下的皮。
道士端來一盆稠粥,剛喝兩口,東廂突然傳來“嘩啦”一聲響。虎娃一抬頭,隻見門檻上探進個笆鬥大的蛇頭,一對紅通通的眼睛像兩盞燈籠,蛇身足有水桶粗,鱗片在火光下泛著青幽幽的光,少說有兩丈長。虎娃手裏的碗“當啷”摔在地上,渾身篩糠似的抖,褲子都快濕了。道士卻跟沒事人似的,走過去拍了拍蛇腦袋:“去去,回屋待著去。”那大蛇竟真的縮回去,尾巴在地上掃出“沙沙”的響,整個身子盤進東廂房,把窗戶紙都撐得鼓起來,房梁被壓得“咯吱咯吱”直晃。
虎娃剛定下神,西廂又傳來“簌簌”的響動,一條水缸粗的蛇順著門框滑進來,信子“嘶嘶”地掃過磚縫。道士衝它擺擺手,蛇就乖乖地遊進東廂,這下廂房裏熱鬧了,房梁上盤著幾條,牆根下堆著幾條,蛇鱗摩擦的聲音聽得人脊梁骨發寒,牆上的土灰撲簌簌往下掉,跟下小雨似的。虎娃靠在牆角,大氣都不敢出,眼睜睜看著月光從窗欞裏爬進來,在蛇身上鍍了層銀邊,熬到天亮眼皮都沒敢眨一下。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虎娃就吵著要回家。道士送他到院門口,虎娃往台階下一看,差點沒暈過去——牆根下、石縫裏,粗的細的蛇橫七豎八躺著,粗的像磨盤,細的像扁擔,見了生人都昂起頭,信子吐得“嘶嘶”響。虎娃緊緊攥住道士的袖子,一步都不敢挪,直到道士把他送出山穀口,再三叮囑:“千萬別再來了,這些畜生見了生人可不會客氣。”
後來聽村裏老人說,離這兒八十裏的中州,有座“蛇佛寺”。有個貨郎路過投宿,夜裏僧人端來一碗肉湯,肉塊圓滾滾的,像雞脖子似的。貨郎吃得香,隨口問:“師傅殺了多少隻雞啊?”僧人笑咪咪地說:“施主誤會了,這是後山的蛇肉,開春的菜花蛇最是肥嫩。”貨郎當場就吐了,蹲在牆角幹嘔了半宿。
貨郎李老二在蛇佛寺那夜,剛合眼就覺得胸口發沉,像是有團濕乎乎的東西在爬。他迷迷糊糊伸手一摸,指腹觸到冰涼的鱗片,驚得一個激靈翻身坐起,借著窗縫漏進來的月光,隻見一條手腕粗的花蛇正盤在被子上,信子“嘶嘶”掃過他的袖口。他“媽呀”一聲蹦到地上,草鞋都沒穿穩當,油燈被撞得歪歪斜斜,蠟油滴在磚地上滋滋作響。
值夜的僧人聽見動靜,舉著燭台進來,火光映得滿牆影子亂晃:“施主莫怕,咱這廟裏的蛇通人性,從不咬人。”李老二順著燭光看去,驚得差點咬了舌頭——土牆上密密麻麻全是蛇,粗的盤在梁柱上,細的像繩子似的垂下來,床榻底下“簌簌”直響,敢情被褥底下還藏著幾條,蛇鱗蹭過草席的聲音聽得人後頸發毛。僧人卻跟看不見似的,用燭台敲了敲窗框:“都散了吧,別嚇著客人。”那些蛇竟真的慢慢蠕動著,順著牆縫鑽回角落裏去了。
第二天天一亮,李老二哪敢多待,揣著包袱就要走。當家的僧人卻笑著攔住他:“來都來了,瞧瞧咱寺裏的鎮寺之寶再走不遲。”說著領他進了後院佛殿,殿裏香灰堆得半尺厚,佛像前的供桌上擺著幾碟冷饅頭,牆角蛛網纏結,唯獨佛座下一口黑幽幽的古井透著股寒氣。
僧人點燃火把探身井口,李老二踮腳一看,井壁上盤著條水缸粗的大蛇,蛇頭足有磨盤大,紅信子吞吐間能看見兩排尖牙,可身子卻死死纏在井壁的石縫裏,尾巴在深不見底的井水裏攪起漩渦。再往下看,井裏密密麻麻全是蛇,大的小的疊成摞,蛇鱗反光映得火把忽明忽暗,成千上萬條信子此起彼伏,跟開春的麥田似的隨風晃動。
“早年這山裏蛇妖作祟,吞了不少過路人。”僧人用袖子擦了擦火把上的蠟油,“後來佛祖顯靈,往井口一坐,就把這群畜生鎮在井裏了。您瞧這佛座底下的磚,還留著袈裟的紋路呢。”李老二盯著佛座下凹凸不平的石磚,隻覺得腿肚子發軟,好容易熬到寺門口,回頭看見僧人像模像樣地衝井裏合十作揖,牆根下幾條小蛇正順著他的草鞋往上爬,嚇得他一路小跑,直到看見官道上的牛車才敢停下喘氣。
後來李老二走南闖北,逢人就說這事:“那蛇佛寺的和尚,簡直把蛇窩當自家炕頭!井水喝不得,飯菜裏保不準藏著蛇骨頭,住店還是找熱鬧的鎮子,千萬別往深山老廟裏鑽。”可他不知道,山腳下的村民都說,那井裏的蛇早成了寺裏的護法,隻是外來人不懂規矩,才嚇得魂飛魄散——當然,這些話李老二是打死也不願再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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