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有個姓顧的書生，客居在稷下的時候，眼睛突然腫得厲害，晝夜不停地呻吟，連個能抓藥治病的地方都沒有。熬了十多天，疼痛稍微減輕了些。這時候他一合上眼，就看見一座巨大的宅院，足有四五進院落，門都敞著大開；最深處能看到有人來回走動，但遠遠的看不清模樣。
    有一天，他正凝神盯著看，忽然感覺自己進到了宅院裏，連過三道門，竟沒撞見一個人。隻見南北兩側有廳堂，裏麵地上鋪著紅氈子。他悄悄往裏瞧了一眼，謔，滿屋子都是嬰兒，坐著的、躺著的、在地上爬的，數都數不清。正驚愕疑惑呢，一個人從屋後走出來，看見他說：“小王子說門口有遠客，果然來了。”說完就邀請他進去。顧生不敢進，對方硬拉著他才進去。顧生問：“這是什麽地方？”那人說：“這是九王爺世子的住處。世子瘧疾剛好，今天親戚賓客都來慶賀，先生您可真是有緣分啊。”話還沒說完，就有人跑過來，催著趕緊走。
    不一會兒到了一處地方，雕梁畫棟、紅漆欄杆，一座朝北的大殿，足有九間寬。登上台階進去，裏麵賓客已經坐滿了，隻見一個少年麵朝北坐著，顧生知道這就是王子，連忙在堂下跪下。滿堂的人都跟著站起來。王子親自拉著顧生讓他麵朝東坐下。酒過三巡，鼓樂聲突然響起，一群歌妓登上堂來，開始表演《華封祝》的戲。才演了三幕，就聽見旅店老板和仆人來喊他吃午飯，在床頭一遍遍地叫他。顧生耳朵裏聽得真真切切，心裏卻擔心王子知道，就借口去換衣服往外走。抬頭一看，太陽都快偏西了，隻見仆人正立在床前，這才醒悟過來自己根本沒離開過旅店。
    他心裏想趕緊回到夢裏的場景，就打發仆人關上門離開。剛一合上眼，又看見那座宮舍和之前一樣，急忙沿著原路往回走。路過之前滿是嬰兒的地方，卻一個嬰兒都沒有了，隻見幾十個蓬頭駝背的老婦人，坐的坐、躺的躺在裏麵。她們看見顧生，就罵道：“哪家的無賴小子，竟敢來這裏偷看！”顧生又驚又怕，不敢分辯，快步往後庭跑，一登上大殿就坐下了。隻見王子下巴上的胡子都長了一尺多了。王子看見他，笑著問：“剛才去哪兒了？劇本都演到第七折了。”說完就拿大酒杯要罰他酒。
    過了一會兒戲演完了，又遞上劇目單讓點戲。顧生點了《鼓祖娶婦》。歌妓們就用能裝五鬥酒的椰瓢來敬酒。顧生離席推辭說：“我眼睛有病，不敢喝太醉。”王子說：“你眼睛不舒服，正好這裏有太醫，讓他給你診治一下。”東座的一位客人立刻離座過來，用兩根手指撐開顧生的眼皮，用玉簪抹了點像油脂一樣的白膏，囑咐他合上眼小睡一會兒。王子讓侍兒把他引進內室，讓他躺下；剛躺了一會兒，就覺得床帳又香又軟，不知不覺就睡熟了。
    沒過多久，忽然聽見一陣叮叮當當的鉦鼓聲，一下就驚醒了。心裏還疑惑是不是戲還沒演完；睜開眼一看，原來是旅舍裏的狗在舔油鍋裏的油呢。再摸自己的眼睛，腫痛居然全好了。再閉上眼睛，之前看見的那些宅院什麽的，統統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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