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鳳仙2、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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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赤水惆悵地回到家,拿起鏡子一看,隻見鳳仙背對著他站在鏡中,像隔著百步遠望著行人。想起她臨走時的叮囑,便閉門謝客,埋頭苦讀。一天,鏡中人忽然轉過臉來,笑意盈盈,他愈發珍愛這麵鏡子。沒人的時候,就捧著鏡子和“她”對視。
    可一個多月後,他的鬥誌漸漸鬆懈,又開始外出遊蕩,常常玩到忘記回家。回來再看鏡中影像,鳳仙滿臉悲傷,仿佛在流淚;隔了一天再看,又恢複了背對的樣子——他這才明白,是自己荒廢學業讓“她”難過。於是發奮圖強,晝夜苦讀;一個多月後,鏡中人又麵朝外微笑了。從此他發現:每次偷懶荒廢,鏡中麵容就憂愁;刻苦幾日,就笑意盎然。他便把鏡子朝夕懸掛,如同麵對嚴師。
    如此堅持兩年,終於考中舉人。他歡喜道:“如今總算能對得起我的鳳仙了!”拿起鏡子細看,隻見鏡中女子黛眉修長,貝齒微露,笑容燦爛,仿佛就在眼前。他正看得入神,忽聽鏡中人笑道:“‘影裏情郎,畫中愛寵’,說的就是現在吧?”他驚喜地環顧四周,鳳仙竟已坐在身邊。兩人握手,劉赤水詢問嶽父母近況,鳳仙說:“自別後我沒回家,一直躲在山洞裏,也算與你共患難了。”
    後來劉赤水去郡中赴宴,鳳仙請求同去,兩人共乘一車,旁人麵對麵竟看不見她。回家後,鳳仙才正式露麵見客,主持家務。眾人都驚歎她的美貌,卻不知她是狐仙。劉赤水有個門生在富川縣當縣令,便去拜訪,正巧遇見丁官人。丁官人熱情邀他到家中,款待優厚,說:“嶽父母最近又遷居別處,內人水仙)回娘家,即將返回。我會寄信過去,一同申賀。”劉赤水起初懷疑丁官人也是狐仙,細細詢問他的家族籍貫,才知道他是富川大商人的兒子。
    原來,丁官人當年從別業傍晚回家,遇見水仙獨自趕路,見她美貌,便多看了幾眼。水仙請求搭他的車同行,丁官人欣喜,載她回書齋,當晚便同寢。後來發現水仙能從窗縫出入,才知是狐仙。水仙說:“郎君不必多疑,我因你為人誠懇,才願托付終身。”丁官人寵愛她,從此再未娶妻。
    劉赤水回家後,借了大戶人家的寬敞宅院,準備用來宴請賓客和留宿,打掃得幹幹淨淨。隻是苦於沒有華麗的陳設器具;可隔夜再看,屋裏的家具擺設竟煥然一新了。過了幾天,果然有三十多人,帶著彩旗、禮品和酒前來,車馬絡繹不絕,把台階巷道都擠滿了。劉赤水將嶽父和丁、胡兩位連襟迎進客房;鳳仙則把嶽母和兩位姐姐接入內室。八仙一見鳳仙就笑鬧道:“小丫頭如今顯貴了,不怨我這個媒人了吧?——金鐲子和繡鞋還留著嗎?”鳳仙翻出來交給她,說:“鞋還是那雙鞋,不過已經被千人看過啦。”八仙用鞋輕拍她後背,笑罵道:“這一撻替劉郎補上。”說完把鞋投進火裏,念叨著:“新鞋如花開,舊鞋如花謝;幸而不曾多穿,嫦娥來借去啦。”水仙也跟著念道:“曾裹玉筍足,穿出萬人讚;若教嫦娥見,應憐太瘦生。”鳳仙撥弄火堆說:“夜夜上青天,一朝別歡顏,留得纖纖影,遍與世人看。”說完把香灰撚進盤子裏,堆成十幾份,望見劉赤水過來,假裝要送他,隻見盤子裏堆滿繡鞋,全是當年的款式。八仙急忙衝出來,推得盤子落地;地上還剩一兩隻鞋,她又伏地吹散,鞋印才消失。
    第二天,丁官人因路途遙遠,夫婦倆先告辭。八仙貪戀和妹妹玩耍,嶽父和胡郎多次催促,直到中午才出門,跟著眾人一起離開。剛來時,儀仗車馬太過排場,圍觀的人如同趕集。有兩個強盜窺見美人,魂都被勾走了,便謀劃在途中劫人。他們探知隊伍離開村子,就尾隨其後。相隔不到一箭之地,可車馬飛奔,始終追不上。到了一處兩山夾道的地方,車馬行駛稍緩;強盜追上來,持刀怒吼,眾人四散奔逃。強盜下馬掀開轎簾,卻見裏麵坐著個老婦人。正懷疑誤搶了人家母親;一轉頭,突然右臂被兵器砍傷,瞬間被綁住了。再定神一看,山崖竟不是山崖,而是平樂縣城門;轎子裏坐的是李進士的母親,從鄉下回城而已。另一個強盜隨後趕到,也被砍斷馬腿綁了起來。城門守衛將他們押送太守府,一審問便招認了。
    當時官府正有大盜在逃,一審問這倆強盜,原來他們就是通緝犯!第二年春天,劉赤水考中進士。鳳仙怕高調惹禍,便推辭了所有親戚的賀禮。劉赤水也從此不再另娶。後來他做了郎官,才納了妾,生了兩個兒子。
    蒲鬆齡評論說:“唉!人情冷暖,無論仙界還是人間,其實都沒差別啊!‘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可惜世上沒有像鳳仙這樣好勝的佳人,能在鏡中用悲笑來警示懶漢。我真希望恒河沙數般的仙人,都能派自家嬌女嫁到人間,讓貧窮苦海裏的眾生,少受些磨難啊!”
    佟客
    徐州有個董生,喜歡擊劍,常常慷慨自負,覺得自己一身武藝了不起。有回他在路上遇到個旅人,騎著毛驢同路。董生跟他搭話,發現這人談吐豪邁,便問姓名,對方說:“我姓佟,遼陽人。”董生又問:“要去哪兒?”佟客說:“我出門二十年,剛從海外回來。”董生說:“您遨遊四海,見過的人無數,可曾遇到過有奇異本領的人?”佟客反問:“什麽樣的算異人?”董生便大談自己對劍術的癡迷,遺憾沒學到真正的異人絕技。佟客說:“異人哪兒沒有?但必須是忠臣孝子,才能得傳他們的本事。”董生立刻拍胸脯說自己就是這樣的人,還拔出佩劍,邊彈劍邊高歌,又砍斷路邊小樹,炫耀劍鋒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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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客摸著胡子微笑,向他借劍看。董生遞過去,佟客把玩一番說:“這劍是普通甲鐵鑄的,被汗臭熏蒸久了,最是下品。我雖不懂劍術,倒有把劍還能用。”說著從衣底抽出一尺多長的短刃,用它削董生的劍,竟像切瓜一樣脆,隨手一削就斜著斷了,切口像馬蹄一樣整齊。董生驚得不行,也接過短刃細看,反複擦拭後才還給佟客,硬拉著佟客回家,堅持留他住了兩晚。董生向他請教劍法,佟客推辭說不懂,隻是恭敬地聽董生高談闊論。
    深夜,忽然聽見隔壁院子裏傳來吵鬧聲。隔壁是董生父親住的地方,他心裏驚疑,湊近牆壁細聽,隻聽見有人怒吼:“叫你兒子馬上出來受死,就饒了你!”一會兒,好像有人被鞭打,傳來不停的呻吟聲——正是他父親的聲音!董生抄起兵器就要衝過去,佟客攔住他:“這麽去恐怕有去無回,得想萬全之策。”董生慌忙請教怎麽辦。佟客說:“強盜點名要抓你,必然是想置你於死地。你沒別的骨肉至親,先去跟妻子交代後事;我去開門,替你盯著仆人。”
    董生答應,進去告訴妻子。妻子拉住他的衣角哭個不停,董生的壯誌頓時消了,兩人一起躲到樓上,找弓找箭,防備強盜進攻。正慌亂間,聽見佟客在樓簷上笑著說:“幸好賊已經走了。”點蠟燭一看,人已經不見了。
    董生猶豫著出門查看,隻見父親剛從鄰居家喝酒回來,提著燈籠慢悠悠走進院子;再看庭院裏,散落著許多草繩和焚燒過的灰燼——這才明白,佟客絕非普通人,定是有奇異本領的異人。
    蒲鬆齡評論說:“忠孝本是人的天性;自古以來,那些麵對君父危難卻不能挺身而出的臣子,難道最初就沒有提刀赴死的勇氣嗎?不過是心念一轉,被軟弱耽誤了罷了。當年解縉與方孝孺相約以死明誌,結果解縉最終食言變節;誰能說他回家後,沒被妻子的哭泣動搖了決心呢?
    本縣有個快手差役,每隔幾天就外出公幹,他妻子便與村裏的無賴私通。某天他突然回家,撞見一個少年從房中溜出,頓時起疑,逼問妻子。妻子死活不認。直到他從床頭搜出少年的遺物,妻子才窘迫得說不出話,長跪在地哀求原諒。差役大怒,扔給她一根繩子,逼她自縊。妻子請求梳妝打扮後再死,差役答應了。妻子進房梳妝,差役獨自喝酒等著,不停嗬斥催促。不一會兒,妻子穿著華麗的衣服出來,含淚下拜說:“你真的忍心讓我死嗎?”差役正氣勢洶洶地嗬斥,妻子又跑回房裏,剛要係繩,差役突然摔了酒杯大喊:“算了,回來吧!一頂綠頭巾,還能壓死人不成!”夫妻倆竟又和好如初。這種事,連達官貴人中也不少見,實在可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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