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長亭2、席方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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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亭2
又過了幾天,老頭又來了,石太璞一瘸一拐地出來見他。老頭客套了幾句,就說:“剛才跟我老婆子商量了,您要是能把鬼趕走,讓全家睡個安穩覺,我家大女兒長亭十七了,願意許配給您。”石太璞一聽樂壞了,撲通跪地上磕頭,說:“您都這麽說了,我哪還敢顧著腿傷!”立馬出門,倆人騎馬回了翁家。
石太璞先查看了被鬼纏的人,又怕翁家反悔,非要跟老太太立誓。老太太趕緊出來說:“先生咋還信不過我們?”當場把長亭頭上的金簪拔下來給石太璞當信物。石太璞恭恭敬敬拜了拜,然後把翁家上下叫到一起,挨個畫符驅邪。唯獨長亭躲得不見人影,他就寫了道護身符,讓人給她送去。當晚果然清靜了,鬼影全沒了,隻剩紅亭還有點哼哼,石太璞灑了法水,她立刻就好了。
石太璞想告辭,老頭死活留他。到了晚上擺上酒席,勸酒勸得格外熱乎。二更天主人剛走,石太璞剛躺下,就聽見有人拚命敲門。開門一看,長亭推門衝進來,急得說話都打顫:“我家要拿刀殺你呢,快跑!”說完扭頭就走。石太璞嚇得臉都白了,翻牆就往外竄。遠遠看見火光,趕緊跑過去,原來是村裏人夜裏打獵,這才鬆了口氣。等他們打完獵,跟著一塊兒回了家。心裏又氣又恨沒處說,想去汴城找師父王赤城,可家裏老父親病癱在床多年,日夜琢磨,到底是走是留,咋也拿不定主意。
忽然有一天,兩輛轎子停在石太璞家門口,原來是翁老頭和老太太把長亭送來了。老太太對石太璞說:“前幾天夜裏你跑回家,為啥不早點跟我們商量?”石太璞看見長亭,一肚子怨恨全消了,也就沒提以前的事。老太太催著兩人在院子裏拜了天地。石太璞想擺酒席招待,老兩口推辭說:“我們可不是來享清福的。我家那老頭子老糊塗了,要是有啥不周到的地方,姑爺能看在長亭麵上念著點我這老婆子,我就知足了。”說完上了車就走了。
其實當初翁老頭想殺女婿的事,老太太壓根不知道;等追不上石太璞回來,老太太才知道,氣得跟老頭天天吵架;長亭也天天哭著不吃飯。老太太硬把女兒送來,壓根不是翁老頭的意思。長亭進門後,石太璞問起緣由,才知道這些內情。
過了兩三個月,翁家來接女兒回娘家。石太璞估摸著長亭這一去回不來,本想攔著,可長亭時不時掉眼淚,他也不忍心。一年多後,長亭生了個兒子叫慧兒,石太璞雇了奶媽喂養。可這孩子愛哭,夜裏非得找媽媽。
有一天,翁家又派轎子來,說老太太想女兒想得厲害。長亭聽了更傷心,石太璞也不忍再留她。長亭想抱兒子一起走,石太璞沒答應,她隻好自己回去了。臨走時說好一個月就回,結果過了半年都沒消息。石太璞派人去打聽,發現翁家以前租的房子早就空了。
又過了兩年多,石太璞對長亭的念想都斷了,可兒子夜夜哭著找媽,他心裏像刀割一樣。偏偏這時候石父又病重去世,他更是悲痛欲絕,傷心過度病倒了,躺在喪席上奄奄一息,連賓客吊唁都沒法接待。正昏昏沉沉的時候,忽然聽見有婦人哭著跑進來,睜眼一看,竟是穿著孝衣的長亭!
石太璞悲痛欲絕,一口氣沒上來就斷了氣。丫鬟嚇得驚叫,長亭這才收住哭聲,抱著他揉了好久,他才慢慢醒過來。石太璞還以為自己死了,跟長亭在陰間相聚呢。長亭說:“沒呢。我這不孝女兒,討不了我爹歡心,被他扣下三年,真是對不住你。剛才家裏人從海東路過這兒,我才聽說公公去世的消息。我爹逼我斷絕母子情分,但我不能聽他的渾話,壞了翁媳的禮數。我這次來,是我媽偷偷放我走的,我爹還不知道呢。”正說著,兒子撲進了她懷裏。
長亭說完,才抱起兒子,哭著說:“我還有爹,可兒沒媽了!”兒子也哇地哭起來,滿屋子人都跟著抹眼淚。長亭起身收拾家務,靈柩前的祭品擺得幹幹淨淨,石太璞這才稍稍寬心。但他病了太久,一時半會兒還是下不了床。長亭就請石太璞的表哥出來接待吊唁的客人。等老爺子下葬封了墳,石太璞才能拄著拐杖站起來,跟長亭一起操持法事。
剛把喪事辦完,長亭就想回娘家,怕被她爹怪罪私自跑出來。石太璞拽著兒子哭嚎,長亭心一軟又留下了。沒過多久,有人來報說她媽病了,長亭對石太璞說:“我當初為了你爹奔喪回來,現在你能不讓我為了我媽回去看看嗎?”石太璞隻好答應。長亭讓奶媽抱著兒子去別處,自己抹著眼淚出門走了。這一走,又是好幾年沒回來,石太璞爺倆慢慢也死了心。
有天剛蒙蒙亮,石太璞開門一看,長亭竟飄進門來!他正驚得想問,長亭已愁眉苦臉坐在床榻上,歎氣說:“我從小在深閨裏長大,出個門走一裏地都覺得遠,如今一天一夜跑了上千裏,可累死我了!”石太璞追問咋回事,她欲言又止,問急了才哭著說:“如今跟你說了,怕我掉淚你卻偷著樂!近年我們搬到山西地界,租了個姓趙的鄉紳家的房子。我爹跟趙家老爺處得挺好,就把紅亭嫁給了他家公子。可那公子整天花天酒地,家裏鬧得雞犬不寧。紅亭回娘家告狀,我爹就把她扣下,半年不讓回去。那公子惱了,不知從哪兒雇了個惡人,弄來鬼神鎖鏈把我爹捆走了!全家嚇得魂飛魄散,轉眼就跑了個精光!”
石太璞聽完,忍不住笑出聲來。長亭氣呼呼地說:“他再不是東西,也是我親爹!我跟你夫妻一場好幾年,隻有恩愛沒紅過臉。如今家破人亡,一大家子流離失所,你就算不替我爹傷心,難道也不可憐可憐我?聽見了還幸災樂禍,連句安慰話都沒有,咋這麽沒良心!”說完拂袖就往外走。石太璞追著道歉,早沒了人影。他悵然若失,懊悔自己太過分,心想這下徹底完了。
過了兩三天,長亭她媽和她竟一塊兒來了。石太璞又驚又喜,忙著問候。誰知母女倆撲通跪下,石太璞慌了神,忙問咋回事,母女倆抱頭痛哭。長亭說:“我賭氣走了,如今撐不住又來求你,還有啥臉麵啊!”石太璞說:“你爹本就不是東西,但老太太的恩情、你的情義,我從沒忘過。不過人嘛,聽見仇人倒黴難免樂嗬兩下,你就不能忍忍?”長亭說:“剛才在路上遇見我媽,才知道綁我爹的人,原來是你師父!”石太璞說:“要是這樣,事兒就好辦了。可你爹不回來,你們父女離散;要是救回你爹,隻怕我又得心疼你跟兒子了。”老太太連連發誓不會忘恩,長亭也哭著保證會報答。
石太璞當下收拾行李就往汴城去,打聽著找到玄帝觀,正趕上王赤城剛回觀裏沒多久。他進去拜見師父,王赤城劈頭就問:“咋跑這兒來了?”石太璞瞅見廚房底下拴著隻老狐狸,前腿還穿了個洞掛著鎖鏈,便笑著說:“弟子來這兒,就為了這老妖怪。”
王赤城追問緣由,石太璞說:“這是我老丈人。”接著把前因後果全說了。王道士早知道這老狐狸狡詐,起初不肯輕易放了他。石太璞死乞白賴地求,才總算答應。石太璞趁機把老丈人以前使的那些壞招全抖摟出來,老狐狸聽了,一頭紮進灶台縫裏,瞧著還有點害臊。王道士笑著說:“看來他那點羞恥心還沒全丟光。”
石太璞起身把老狐狸從灶縫裏拽出來,拿刀砍斷鎖鏈就抽他。老狐狸疼得齜牙咧嘴直哼哼,石太璞故意不使勁抽,一下下頓著來,還笑著問:“老丈人疼了?要不咱不抽了?”老狐狸眼睛滴溜溜轉,瞅著還有點生氣。等鬆了綁,他搖著尾巴跑出觀去了。
石太璞跟師父告辭往回走。三天前就有人給翁家報了信,長亭她媽先趕回去了,留長亭等著石太璞。石太璞一到,長亭迎麵就跪地上了。他趕緊扶她起來說:“你要是沒忘了夫妻情分,就不用老想著感激我。”長亭說:“如今我們又搬回老地方了,跟你家就隔條村道,以後通個信也方便。我想回娘家看看,三天就回來,你信我不?”
石太璞說:“兒子打小沒媽,我可不能讓他再沒了娘。我天天打光棍都習慣了。如今我可不像那趙公子,反倒以德報怨,對你也算仁至義盡了。你要是不回來,那就是你負心,咱就算離得再近,我也不會再管你,這有啥信不信的?”
長亭第二天回了娘家,才兩天就回來了。石太璞問:“咋這麽快?”長亭說:“我爹還記著你在汴城耍弄他的事兒,嘮叨個沒完,我聽著心煩,就趕緊回來了。”從這以後,小兩口天天膩歪在一起,可翁婿倆還是老死不相往來,紅事白事都不走動。
蒲鬆齡說:“狐狸這玩意兒心思忒活泛,狡詐得沒邊。兩次悔婚都拿女兒當幌子,那鬼心眼一看就明白。可話說回來,石太璞當初用要挾的法子娶親,打根兒上就埋下了悔婚的由頭。再說了,女婿既然疼老婆才救老丈人,就該把以前的恩怨一筆勾銷,用仁義感化他;偏偏在人落難的時候還耍弄人,也難怪人家記恨一輩子!這天下間嶽父跟女婿處不來的,多半都是這麽回事兒。”
席方平1
席方平是東安縣人。他爹名叫席廉,脾氣耿直還有點憨。因為跟村裏姓羊的富戶結了仇,姓羊的先死了;過了幾年,席廉病重時跟人說:“姓羊的現在買通了陰間差役來打我呢!”沒多久他渾身紅腫,慘叫著就死了。席方平傷心欲絕,飯都吃不下,說:“我爹老實巴交的,如今被惡鬼欺負,我得下陰間替他申冤!”打這以後他不再說話,有時坐著有時站著,像個傻小子,其實魂魄早離體了。
席方平剛出門時,也不知該往哪兒走,見路上有行人就打聽城池在哪。沒多久進了城,發現他爹被關在監獄裏。到監獄門口,遠遠看見爹躺在屋簷下,模樣狼狽極了;爹一看見他,眼淚唰地就下來了,說:“獄吏全收了姓羊的好處,日夜打我,腿都快被打折了!”
席方平怒火直冒,破口大罵獄吏:“我爹就算有罪,也該由王法處置,哪輪得到你們這些死鬼來作威作福!”他跑出監獄,提筆寫了狀詞。正趕上城隍升堂,他就喊著冤把狀子遞了上去。姓羊的在陰間也害怕,裏裏外外都買通了,這才出來對質。城隍爺說他告的沒憑據,反倒覺得席方平沒理。
席方平一肚子怨氣沒處撒,又摸黑走了百多裏到郡裏,把城隍和差役受賄的事告給了郡司。等了半個月才輪到審案,郡司居然打了席方平一頓,還讓他回城隍那重審。席方平回縣城後,被上了各種刑具,冤屈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城隍怕他再告狀,派差役把他押送回家。差役送到門口就走了,席方平卻不肯進門,偷偷跑到陰曹地府,告郡司和城隍貪贓枉法。
冥王立刻把人都叫來對質。那兩個官偷偷派心腹來跟席方平說和,答應給一千兩銀子。席方平根本不理。過了幾天,旅店老板告訴他:“您這脾氣也太倔了,官府都求和了您還不肯,如今聽說他們都給冥王遞了信,這事怕要糟!”席方平還不信這些傳言。沒多久就有穿黑衣的人把他叫上堂。
他一進大堂,見冥王滿臉怒氣,還沒等他說話,就下令打二十板子。席方平大聲問:“我犯啥罪了?”冥王理都不理他。挨完打,席方平喊著:“這板子打得該!誰讓我沒錢呢!”冥王更生氣了,下令把他扔到火床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