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素秋2、賈奉雉1
字數:4995 加入書籤
素秋2
俞慎趕緊花大價錢買來好棺材。恂九讓人把棺材抬進來,強撐著病體爬進去,叮囑妹妹說:“我死了以後,趕緊把棺材蓋上,千萬別讓任何人打開看!”俞慎還想再說啥,恂九已經閉上了眼。俞慎傷心欲絕,就像死了親弟弟一樣。但他心裏犯嘀咕,等素秋出門了,偷偷打開棺材一看——謔!帽子衣服像蟬蛻一樣空著,掀開一看,有條一尺長的蠹魚,直挺挺躺在裏麵!
正嚇得發愣,素秋匆匆進來,慘兮兮地說:“兄弟不是跟你見外,這麽做不是防著哥哥,是怕這事傳出去,我也沒法久住了。”俞慎說:“禮節是根據人情定的,隻要感情在,不同族又算啥?妹妹難道不懂我的心嗎?家裏的事我保證不漏半句,你別擔心。”於是趕緊挑了吉日,厚葬了恂九。
起初俞慎想給素秋說門世家親事,恂九活著時就不願意。如今恂九沒了,俞慎跟素秋商量,素秋不吱聲。俞慎說:“妹妹都二十了,老不嫁人,別人該怎麽說我?”素秋說:“要是非得嫁,就聽哥哥的。但我自個兒知道沒富貴相,不想進侯門,找個窮書生就行。”
俞慎答應了。沒幾天,媒人接二連三上門,可素秋誰都沒看上。之前俞慎的妻弟韓荃來吊喪,見過素秋,心裏偷偷喜歡,想買來做小妾。跟姐姐商量,姐姐趕緊叫他閉嘴,怕俞慎知道。韓荃走後還是忘不了,托媒人暗示俞慎,說能花錢買通考場關係。俞慎火冒三丈,破口大罵,把來說媒的人連推帶罵趕了出去,從此跟韓家斷了來往。
正好前尚書的孫子孫某甲,眼看要娶媳婦了,未婚妻突然死了,也派媒人來提親。孫家豪宅連片,俞慎早就知道;但想讓素秋見見人,就跟媒人約定,讓孫某甲親自來。到了日子,俞慎在內屋拉上簾子,讓素秋自己相看。孫某甲一來,穿裘衣騎高頭大馬,隨從一大幫,在鄉裏招搖過市。再看這人,文秀得像大姑娘。俞慎看得直點頭,旁邊看的人都誇好,可素秋偏偏不樂意。俞慎沒聽她的,還是應了這門親,光嫁妝就備得極其豐厚,花了不少錢。
素秋一直攔著別搞太鋪張,說隻要找個年紀大的丫鬟伺候就行。俞慎還是不聽,到底給了豐厚的陪嫁。素秋嫁過去後,小兩口起初感情還挺好。可兄嫂惦記她,每月都讓她回娘家一趟。她每次回來,箱子裏的珠繡首飾總得拿幾件,交給嫂子收著。嫂子也不知道她啥意思,反正先幫著收了。
孫某甲從小沒爹,寡母把他寵得沒邊,近來跟壞小子混在一起,被引誘著吃喝嫖賭,家裏傳下來的書畫古董,全拿去還賭債了。那韓荃跟他有點親戚關係,有次請他喝酒,偷偷探口風,說願意拿兩個小妾加五百兩銀子換素秋。孫某甲一開始不肯,韓荃死纏爛打,他就有點動搖,又怕俞慎不答應。韓荃說:“我跟他是至親,素秋又不是他親妹妹,等生米煮成熟飯,他能咋地?萬一出啥事,我兜著!我爹還在世呢,怕他一個俞謹庵幹啥!”說完讓兩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妾上來敬酒,又說:“要是說定了,這倆就是你的人了。”孫某甲被說動了,約好日期就走。
到了那天,他怕韓荃耍詐,夜裏在路邊等著,果然見轎子來了,掀開簾子一看,倆小妾沒錯,就領回家先安置在書房。韓家仆人把五百兩銀子當麵點清。孫某甲衝進屋,騙素秋說她哥俞慎突然病重,催她趕緊去。素秋來不及梳妝,匆匆忙忙就上了轎。轎子走了一夜,黑燈瞎火也不知到了哪兒,越走越偏,壓根不像去哥哥家的路。忽然遠處來了兩盞大燈籠,轎夫們暗喜,想著能問路了。等走近一看,我的媽!原來是兩條大蟒蛇,眼睛像燈籠似的!眾人嚇得魂飛魄散,人喊馬叫地四散奔逃,把轎子扔在路邊。天亮後才敢回來,隻見空轎子還在,料想素秋肯定被蟒蛇吞了,回去跟孫某甲一說,個個垂頭喪氣。
過了幾天,俞慎派人去看妹妹,才知道被壞人騙走了,起初還不信是女婿搞的鬼。把陪嫁的丫鬟接回來一打聽,才察覺不對勁,氣得火冒三丈,告到郡裏縣裏。孫某甲害怕了,找韓荃求救。韓荃正為丟了小妾和銀子懊惱呢,把他罵了一頓,根本不幫忙。孫某甲傻了吧唧沒主意,各地官府的傳票來了,他就靠花錢打點,讓衙役別真來抓人。
一個多月下來,孫某甲把素秋的金珠首飾全典當了。俞慎在官府追案追得緊,縣官都接到嚴令,孫某甲知道瞞不住了,才到公堂上把實情全說了。官府發傳票拘韓荃對質,韓荃害怕,把事兒告訴了退休在家的爹。韓父氣兒子胡作非為,直接把他捆了送官。
到了公堂,韓荃說素秋遇蟒是真事,可官府都覺得他胡扯,把他家仆人打了個遍,孫某甲也挨了不少板子。幸好孫母天天賣田產上下打點,才沒把人打死,但韓家那個仆人已經病死在牢裏了。韓荃在牢裏蹲久了,願意幫孫某甲給俞慎一千兩銀子,求他撤訴,俞慎不答應。孫某甲母親又說再加倆小妾,隻求案子先掛著慢慢找素秋;俞慎媳婦受嬸子囑托,天天在旁邊勸,俞慎才鬆口。
孫家窮得叮當響,賣房子湊錢,可房子一時半會兒賣不出去,就先把倆小妾送來,求俞慎寬限幾天。過了幾天,俞慎夜裏在書房坐著,素秋帶著個婆子突然進來了!俞慎嚇一跳:“妹妹你沒事吧?”素秋笑說:“遇蟒蛇是我使的小法術罷了。當晚我就躲進一個秀才家,靠著他娘住下。他說認識哥哥,現在就在門外,快請進來吧!”
俞慎鞋都沒穿好就跑出去,拿燈一照,不是別人,正是宛平名士周生,平時跟俞慎最談得來。他拉著周生進書房,親熱得不行。聊了半天才知道前因後果:原來那天天亮時素秋敲開周生家門,周母把她讓進去,問明是俞慎妹妹,就要去報信,素秋攔住了,就跟著周母住下。素秋又懂事又會來事兒,周母特喜歡,看兒子沒媳婦,偷偷想把素秋許給他,旁敲側擊說了幾句。素秋說沒聽哥哥的話不敢應,周生也因為跟俞慎是好友,不肯沒媒人就提親,隻是總留意著外頭的事。等聽說官司有了轉機,素秋才跟周母說想回家,周母就派周生帶個婆子送她,還讓婆子順便提親。
俞慎早覺得素秋在周家住了這麽久,心裏早有譜,就是沒說破;聽婆子這麽一說,高興壞了,當場就跟周生定下了這門親。
素秋剛回來那晚,本想等俞慎拿到孫家的銀子再挑明身份,俞慎卻搖頭說:“以前我氣沒處撒,才想著拿銀子折騰他們。如今妹妹回來了,一萬兩金子也換不走你!”當即派人通知孫韓兩家,官司說不打就不打了。又尋思周生家不算富裕,住得又遠,上門迎親太費勁,幹脆把周母接來,讓他們住在恂九以前的院子裏。周生備了彩禮鼓樂,風風光光把親成了。
有天嫂子逗素秋:“如今嫁了新女婿,當年跟孫某甲同床共枕的日子,還記得不?”素秋笑了笑,扭頭問丫鬟:“你還記得不?”嫂子納悶,追問才知道,原來三年婚姻全是丫鬟代勞!素秋每晚上給丫鬟畫好眉毛,把她支過去,自己對著蠟燭幹坐,孫某甲愣是沒發現。嫂子聽得直咋舌,求她教這法術,素秋光笑不說話。
轉年大考,周生本想跟俞慎一塊兒去,素秋說沒必要,俞慎硬拉著他走了。結果俞慎中了舉人,周生落榜回來,漸漸沒了做官的心思。過了一年母親去世,幹脆斷了趕考的念頭。
一天素秋突然對嫂子說:“以前你問我法術,我不肯說怕嚇著人。如今我要遠走了,把秘訣教給你,往後遇上兵荒馬亂能防身。”嫂子驚問咋回事,素秋歎道:“三年後這兒就沒人煙了。我身子弱經不住驚嚇,得去海邊隱居。大哥是享富貴的命,沒法跟我走,所以來道別。”說著把法術全教給了嫂子。
過了幾天,她又跟俞慎辭行,任憑怎麽挽留都沒用,哭得眼淚汪汪。問她去哪兒,死活不肯說。第二天天不亮就起床,帶著個白胡子老仆,牽著兩頭驢子走了。俞慎偷偷派人跟著,走到膠萊地界時,突然漫天塵土遮天蔽日,等天晴了,早沒了人影。
三年後果然闖賊入關,村村寨寨成了廢墟。韓夫人按素秋教的,剪了紙人放在門裏,賊兵一來,看見門口站著丈把高的韋馱菩薩,嚇得扭頭就跑,一家人才保了平安。後來村裏有個商人出海,遇見個老頭特像當年的白胡子老仆,可胡子頭發全變黑了,猛地沒認出來。
那老頭停下腳步笑著說:“我家公子還硬朗吧?麻煩捎個話:秋姑在這兒過得挺自在。”商人問他住在哪兒,老頭說:“遠著呢,遠著呢!”說完匆匆走了。俞慎聽說後,派人到老頭出現的地方四處打聽,最終也沒找到任何蹤跡。
蒲鬆齡說:“靠筆杆子吃飯的人沒官運,這事兒由來已久了。起初誌向挺明確,可到頭來卻沒堅持住。難道真像那些瞎了眼的考官,批卷隻看命數不看文章嗎?恂九一次落榜就氣絕身亡,像條書蟲似的癡傻,多可憐啊!可悲啊,與其硬著頭皮往上衝,不如蜷著身子躲起來更實在。”
賈奉雉1
賈奉雉是平涼人,才名在當地數第一,但每次考試都落榜。有天路上遇著個秀才,自稱姓郎,風度瀟灑,說話總能點到要害。賈奉雉把人邀回家,拿出自己的文章求指點。郎秀才讀完直搖頭:“你這文章,考秀才拿第一夠夠的,但想中舉人,連榜尾都夠不上。”
賈奉雉問:“那咋辦?”郎秀才說:“天下事就是這樣,踮著腳夠就難,彎個腰撿就容易,這還用我說?”就指了幾個人和幾篇文章做例子,大多是賈奉雉鄙視得不屑提的。賈奉雉聽了直笑:“讀書人寫文章,貴在不朽,就算滿漢全席,也得讓天下人覺得正常。靠這破玩意兒撈功名,就算當宰相也是賤!”
郎秀才說:“這話不對。文章再美,格調低就傳不開。你要想抱著卷子老死就算了;不然的話,那些考官都是靠這路貨色爬上去的,難不成會為了看你文章,現換副心肝眼睛?”賈奉雉聽完沒吱聲。郎秀才起身笑著說:“年輕人就是火氣大!”說完告辭走了。
這年秋天賈奉雉又去趕考,果然又落榜了。他悶悶不樂,越想越覺得郎秀才的話在理,就把之前郎指點的那些文章硬著頭皮讀。可沒讀完一篇就昏昏欲睡,心裏別扭得慌,完全看不下去。
又過了三年,眼看又要趕考,郎秀才突然來了,倆人見了麵挺熱乎。郎秀才掏出自己押的七道題,讓賈奉雉寫文章。第二天看了文章直搖頭,讓重寫;寫完還是挑毛病。賈奉雉逗他玩,從往年落榜卷裏挑那些冗長空洞、沒法見人的句子,連綴成一篇文章,等他來給他看。
郎秀才一看樂了:“這就對了!”讓賈奉雉熟記,千叮萬囑別忘了。賈奉雉笑他:“跟你說實話,這文章我打心眼裏瞧不上,轉眼就忘,就算挨板子也記不住!”郎秀才坐書案前,硬逼著他自己念了一遍,然後讓他光著背,用筆畫了道符才走,說:“有這個就夠了,能把書全扔一邊了。”賈奉雉看那符,用水洗不掉,都滲進肉裏了。
賈奉雉進了考場,發現郎秀才押的七道題一道沒差。可他回頭想自己平時寫的文章,腦子一片空白,唯獨那篇瞎拚湊的狗屁文章記得清清楚楚。可提起筆來又覺得丟人,想改幾個字,絞盡腦汁也憋不出一個像樣的詞。眼看太陽西沉,隻好硬著頭皮把那堆廢話抄了交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