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賈奉雉2、臙脂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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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奉雉2
郎秀才早在外頭等著,問:“咋才出來?”賈奉雉把實情一說,順便想擦掉背上的符,低頭一看,符已經模糊得快沒了。再想考場裏寫的文章,跟上輩子的事似的忘得精光。他覺得這事兒太邪乎,問郎秀才:“你咋不自己考?”郎秀才笑了:“我壓根沒動過這歪心思,所以不用讀這種爛文章。”約好第二天去他住處,賈奉雉答應了。
郎秀才走後,賈奉雉拿起自己的考卷一看,越看越不是滋味,心裏堵得慌,壓根沒心思去見郎秀才,垂頭喪氣回了家。沒過多久放榜,他居然中了經魁!再讀那篇破文章,讀一句冒一頭汗,讀完一身衣服全濕透了。他自言自語:“就這狗屁文章拿出去,以後咋見天下讀書人啊!”
正羞得無地自容呢,郎秀才突然來了:“想中就中了,愁啥呢?”賈奉雉說:“我剛才琢磨,這就像拿金盆玉碗裝狗屎,真沒臉見人了!我打算躲進深山老林,跟這世道老死不相往來!”
郎秀才說:“這想法夠清高,就怕你做不到。真能做到,我帶你見個人,別說長生不老,就是千年名聲都不值錢,何況這天上掉下來的富貴?”賈奉雉來了興致,留郎秀才過夜:“容我想想。”
天亮了,他跟郎秀才說:“我主意定了!”也沒跟老婆孩子打招呼,甩袖子就走了。一路走進深山,到了個洞府,裏頭別有洞天。有個老頭坐在堂上,郎秀才讓他拜師。老頭說:“咋來這麽早?”郎秀才回:“這人求道的心氣兒挺正,您收下吧。”老頭說:“既然來了,就得把身家性命都拋到腦後,才能入門。”賈奉雉連連點頭。
郎秀才把他送到一個院子,安頓好住處,又給了他些吃的才走。這屋子挺幹淨,就是沒門沒窗,裏頭隻有一桌一榻。賈奉雉脫了鞋上榻,月光直勾勾照進來。覺得有點餓,拿起那吃的一嚐,甜滋滋的,吃一點就飽了。
賈奉雉心裏琢磨郎秀才該回來了,可坐了老半天,屋裏屋外一點動靜沒有。隻覺得滿屋子都是清香味兒,聞得人五髒六腑透亮,連血管脈絡都像能數清楚似的。忽然聽見「嘶啦嘶啦」的響,跟貓抓牆似的,他扒著窗戶縫一看——我的媽!簷下蹲著隻大老虎!
剛看見時嚇一跳,可想起師父說的話,趕緊定了定神,盤腿坐著不動。老虎好像知道屋裏有人,慢慢挪到床邊,呼哧呼哧地衝他腳脖子直聞。沒一會兒,聽見院子裏「咯咯」亂叫喚,像雞被抓了似的,老虎「嗷」一嗓子就衝出去了。
又坐了會兒,進來個美人兒,身上香得嗆人,輕手輕腳爬上床,貼著他耳朵細聲說:「我來啦。」就這一句話,口紅味兒飄得滿處都是。賈奉雉眼都不睜,跟沒事人似的。美人兒又低聲問:「睡了嗎?」這聲音咋聽咋像他老婆,他心裏咯噔一下,又琢磨:「準是師父變著法兒試探我呢!」還是閉著眼裝死。
美人兒笑了:「小鼠崽兒動心啦!」要說他倆以前跟丫鬟同房時,親熱怕被聽見,私下約定了個暗號:「鼠子動」就是要親熱的意思。賈奉雉一聽這話,渾身一激靈,睜眼細看,真是他老婆!忙問:「你咋來的?」老婆說:「郎先生怕你悶得慌想家,派了個婆子領我來的。」說著就埋怨他出門不打招呼,膩歪的時候直撒嬌。賈奉雉哄了半天才逗得她笑起來。
倆人正熱乎著,天快亮了,聽見老頭罵罵咧咧的聲音越來越近。老婆慌忙起身,沒地兒躲,翻牆跑了。眨眼間郎秀才跟著老頭進來,老頭拿棍子揍郎秀才,讓他趕人。郎秀才拉著賈奉雉也翻牆出去,說:「我盼你成道心切,難免著急;沒想到你塵緣沒斷,害我挨了頓打。先分開些日子,以後還有見的時候。」指了回家的路,拱手道別。
賈奉雉低頭一看,老家就在眼皮子底下。心想老婆小腳走不快,準還在路上呢。急急忙忙跑了一裏多地,到了家門口,隻見房倒屋塌,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村裏老頭小孩沒一個認識的,這才嚇得慌了神。忽然想起劉晨、阮肇從天台回來的故事,眼前這情景跟那簡直一模一樣!他沒敢進門,在對過人家門口坐著發愣。
過了好一陣子,有個老頭拄著拐杖出來了。賈奉雉作揖問好:“請問賈奉雉家在哪兒?”老頭指著旁邊破院子說:“這就是啊!您想聽奇事不?我全知道——聽說這家主人當年中舉後就跑了,走的時候兒子才七八歲。後來兒子長到十四五歲,他娘突然一睡不醒。兒子在的時候,還知道天冷天熱給她換衣服;等兒子死了,倆孫子窮得叮當響,把房子拆了賣木料,隻剩幾根木頭架著草簾子遮風。上個月,他老婆忽然醒了,掐指一算,都睡了一百多年啦!遠近的人聽說這事,都跑來瞧熱鬧,最近才少點。”
賈奉雉猛地反應過來,說:“老爺子,我就是賈奉雉啊!”老頭嚇了一跳,扭頭就跑回家報信。這會兒他長孫已經死了,次孫賈祥都五十多了。見賈奉雉看著年輕,懷疑他是騙子。沒多久,他老婆出來了,才認出他,抱著他哭得稀裏嘩啦,拉著他往家走。可家裏沒一間整房,隻好先擠到孫子屋裏。一大家子男男女女全圍過來,都是他的曾孫、玄孫,個個穿得破爛,沒一個識字的。
長孫媳婦吳氏還算懂事,趕緊打酒炒菜,雖說都是些粗茶淡飯;又把小兒子賈杲兩口子叫來跟自己擠,騰出屋子給老兩口住。賈奉雉進了屋,滿屋子煙味、尿騷味熏得人頭暈,待了幾天就憋屈得受不了。倆孫子家輪流送飯,做的菜鹹淡都不對。鄉裏人看賈奉雉剛回來,天天請他喝酒,可他老婆連頓飽飯都吃不上。
吳氏本是讀書人家的女兒,懂規矩,還時常來伺候。賈祥家漸漸連飯都不送了,有時喊他才給點吃的。賈奉雉氣壞了,帶著老婆搬出去,在東村開了家私塾。他常跟老婆念叨:“真後悔回來這一趟,現在說啥都晚了!沒辦法,還得重操舊業,隻要臉皮厚點,掙錢當官不難!”
住了一年多,吳氏還時不時送點吃的,賈祥父子卻人影都不見。這年賈奉雉參加考試,進了縣學。縣令看重他的文采,給了不少賞賜,家裏才好過點。賈祥這才慢慢湊過來,賈奉雉把他叫進屋,算清以前花的錢,拿出銀子還給他,然後把他罵走了。後來賈奉雉買了新房,接吳氏過來一起住。吳氏有兩個兒子,老大留在老地方,老二賈杲挺聰明,就讓他跟著學生們一起讀書。
賈奉雉從山裏回來後,腦子越發透亮。沒多久,接連考中,成了進士。又過了幾年,他以侍禦的身份到兩浙巡查,名聲大得很,家裏歌舞升平,風光一時無兩。但他為人耿直,不怕得罪權貴,朝中的大官們就想陷害他。賈奉雉多次上書想退休,皇上沒批準,沒多久禍事就來了。
早先,賈祥的六個兒子都是無賴,賈奉雉雖說跟他們斷絕關係,但他們仗著賈奉雉的勢作威作福,強占田宅,鄉親們都怕他們。有個乙某娶新媳婦,賈祥的二兒子搶來當小妾。乙某也不是善茬,鄉親們湊錢幫他告狀,這事傳到京城。於是官員們紛紛上書彈劾賈奉雉。他有口難辯,入獄一年多。賈祥和二兒子都死在牢裏,賈奉雉被下令充軍遼陽。
當時賈杲已考上秀才,為人仁厚有賢名。賈奉雉生的小兒子才十六歲,就托付給賈杲,夫妻倆帶一仆一婦上路。賈奉雉歎氣:“十多年富貴,還不如一場夢長。如今才知道榮華富貴場,全是地獄地界,我比劉晨、阮肇還多造了一重孽啊!”
走了幾天到海邊,遠遠見大船駛來,鼓樂喧天,侍衛都像天神。船靠近後,一人出來笑著請侍禦過船歇歇。賈奉雉見了驚喜,縱身跳過去,押送的差役不敢攔。夫人想跟過去,可船已走遠,她一怒之下投海。漂了幾步,見有人往水裏放繩子,把她救走了。差役讓船夫追,邊追邊喊,隻聽見鼓聲如雷,混著海浪聲,轉眼船就沒影了。仆人認出船上的人,正是郎秀才!
蒲鬆齡說:“世上傳言陳大士在考場裏,文章寫完,讀了幾遍,歎口氣說:‘這文章誰能懂啊!’就扔了重寫,所以考場裏的文章不如他平時的稿子。賈生當初羞於用爛文章中舉,本有仙骨,卻又回到人間,為了吃喝自降身份,可見貧賤這東西,真是坑人啊!”
臙脂1
東昌有個姓卞的人家,家裏是給牛看病的。這家有個女兒小名叫胭脂,長得漂亮又聰明,她爹把她當寶貝寵著,一心想給她找個清白門第的好婆家。可那些大戶人家嫌卞家出身低微,不願意結親,所以胭脂都到了該嫁人的年紀,還沒定下親事。她家對門住著個龔家的媳婦王氏,性格活潑愛開玩笑,是胭脂平日裏說悄悄話的閨蜜。
有一天,王氏送胭脂到門口,正好看見一個少年從旁邊走過。這少年穿著白衣服、白帽子,風度翩翩,長得那叫一個俊朗。胭脂看了心裏好像動了一下,眼睛一直跟著他轉。少年低著頭快步走過去了,都走出去老遠了,胭脂還站在那兒望著。王氏瞧出她的心思,逗她說:“憑姑娘這才貌,要是能嫁給他,這輩子也算沒遺憾了。”胭脂聽了臉“唰”地紅了,抿著嘴不說話。王氏問:“認識這小夥子嗎?”胭脂說:“不認識。”王氏說:“這是南巷的鄂秋隼秀才,以前是孝廉家的兒子。我以前和他住一個胡同,所以認識。這世上的男人,沒幾個比他更溫和文雅的。他現在穿素色衣服,是因為他妻子去世了,還在守孝期呢。姑娘要是有意思,我就幫你捎個話,讓他家來提親。”胭脂沒吭聲,王氏笑著走了。
可過了好幾天,一點消息都沒有。胭脂心裏犯嘀咕,既懷疑王氏沒空去傳話,又擔心人家當官的後代看不上自己家。她整天心裏七上八下的,越想越難受,漸漸吃不下飯,睡不好覺,病得越來越重,整天有氣無力的。正好王氏來瞧她,追著問她到底為啥生病。胭脂說:“我自己也不知道。就是那天你走了以後,就覺得心裏空落落的,渾身不得勁,現在也就是勉強活著,早晚的事了。”王氏小聲說:“我家男人出去跑買賣還沒回來,所以還沒顧上跟鄂郎說。你這病歪歪的,是不是為了這事啊?”胭脂紅著臉半天沒說話。王氏逗她:“要是真為這個,病都這樣了,還顧忌啥呢?讓他晚上先來見個麵,他還能不願意?”胭脂歎了口氣說:“事到如今,我也顧不得害羞了。但隻要他不嫌棄我家窮,派媒人來提親,我這病馬上就能好;要是私下約會,那絕對不行!”王氏點點頭,就走了。
其實這王氏年輕的時候和鄰居家的宿介好過,嫁人以後,宿介要是探聽到她丈夫出門了,就會來找她重溫舊情。這天晚上宿介正好來了,王氏就把胭脂的事當笑話說了,還開玩笑讓宿介給鄂生捎個話。宿介早就知道胭脂長得漂亮,聽王氏這麽一說,心裏偷偷高興,覺得這是個趁機接近胭脂的好機會。
宿介心裏盤算是先跟王氏商量,但又怕她吃醋妒忌,就假裝隨口閑聊,把胭脂家的裏裏外外問了個底朝天。第二天夜裏,他翻牆進了卞家,熟門熟路摸到胭脂的閨房,用手指敲了敲窗戶。屋裏胭脂問:“誰啊?”宿介故意答:“我是鄂秋隼啊。”胭脂說:“我惦記你,是想嫁你過一輩子,不是圖一時痛快。你要是真心喜歡我,就趕緊請媒人來提親;要是想私下苟合,我死都不會答應!”
宿介假裝應承下來,死皮賴臉求她握一下手當信物。胭脂不忍心太絕情,撐著病體下床開門。宿介猛地竄進去,上來就抱她求歡。胭脂沒力氣反抗,一下被撲倒在地,喘不過氣來。她掙紮著說:“哪來的混蛋!肯定不是鄂郎!要是真的鄂郎,他那麽溫文爾雅,知道我為他生病,肯定會心疼我,怎麽會這麽粗暴!你再這樣,我就喊人了!到時候你名聲掃地,咱倆都沒好下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