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瑞雲、仇大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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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雲
瑞雲是杭州城裏有名的妓女,論長相論才藝都是頂呱呱的。她十四歲那年,老鴇蔡媽媽打算讓她開始接客。瑞雲跟她說:“這是我這輩子頭一次接客,可不能馬虎。價錢您定,但客人得讓我自己挑。”蔡媽媽說:“行。”於是定下規矩,見一次客要十五兩銀子,每天都見客。想見瑞雲的人得先送禮:禮送得多的,能跟她下盤棋,或者求她畫幅畫;禮送得少的,就隻能喝杯茶走人。瑞雲本來就名氣大,這麽一來,富商大官天天擠破門檻。
餘杭有個賀生,才氣早就傳開了,但家裏隻是中等家境。他早就仰慕瑞雲,本來不敢想能跟她有啥交集,還是湊了點薄禮,就想看看她長啥樣。心裏直犯嘀咕,怕她見慣了達官貴人,瞧不上自己這窮書生;沒想到一見麵,瑞雲對他格外熱情。倆人坐著聊了老半天,瑞雲看他的眼神裏全是情意,還作詩送給他:“為啥尋水喝的人,天不亮就敲藍橋的門?要是真心想找玉杵,其實緣分就在人間呢。”賀生拿到詩高興壞了,正想再說點啥,丫鬟突然進來報“有客人到”,他隻好匆匆告辭。
回家後,賀生翻來覆去地讀詩,做夢都惦記著瑞雲。過了兩天,實在忍不住了,又備了點禮上門。瑞雲見了他特別開心,把座位往他身邊挪了挪,小聲問:“能不能跟你過一夜呀?”賀生說:“我這窮得叮當響的人,隻能拿真心當禮物送給知己。上次那點薄禮,已經是我全部家底了。能靠近你說說話,我就知足了;要說肌膚之親,我哪敢做這種夢啊。”瑞雲聽了,愁眉苦臉的不開心,倆人相對著一句話都沒了。賀生坐了很久不想走,蔡媽媽三番五次喊瑞雲催他,他才回家。
賀生心裏憋屈得慌,想把家底全掏出來換一夜歡好,可想到錢花光了還是得分別,這滋味更受不了。這麽一想,熱乎勁兒全沒了,從此就斷了跟瑞雲的聯係。瑞雲挑女婿挑了好幾個月,一個滿意的都沒有,蔡媽媽氣得夠嗆,正打算硬逼她接客呢。有一天,來了個秀才送上禮,坐那兒說了幾句話就起身,用一根手指頭按了按瑞雲的額頭,說:“可惜啊,可惜!”說完就走了。瑞雲送完客回來,大家一看她額頭上有個指印,黑得跟墨一樣,越洗越清楚。
過了幾天,瑞雲額頭上的墨印慢慢變大;一年多後,連顴骨到鼻梁都塗黑了。誰見了她都笑,從此再也沒人上門了。蔡媽媽扒了她的首飾華服,讓她跟丫鬟們一起幹活。瑞雲本來就柔弱,幹不動粗活,人越來越瘦,臉色蠟黃。
賀生聽說後特意去看她,隻見她在廚房幹活,頭發亂糟糟的,醜得像鬼一樣。瑞雲一抬頭看見賀生,趕緊把臉轉向牆躲起來。賀生心疼壞了,跟蔡媽媽說想贖她回家當老婆。蔡媽媽答應了。賀生賣了田地,湊夠了錢把她贖回來。
剛進家門,瑞雲拉著賀生的衣服掉眼淚,連夫妻的名分都不敢要,說:“我給你當小妾吧,等你以後娶了好人家的姑娘……”賀生說:“人這輩子最看重的是知己!你風光的時候都沒嫌棄我窮,我哪能因為你落魄就忘了你呢!”從此再也沒提過娶別的女人。
街坊鄰居聽說了都笑他傻,可賀生對瑞雲越來越好。過了一年多,賀生偶然去蘇州,跟一個姓和的書生同住一家客棧。和生突然問:“杭州那個名妓瑞雲,現在怎麽樣了?”賀生說:“嫁人了。”和生又問:“嫁的誰啊?”賀生說:“跟我差不多的普通人唄。”和生說:“要是真像你這樣,那她算嫁對人了。不知道當初贖她花了多少錢?”
賀生說:“她臉上長了怪病,才便宜賣給我的。不然就憑我這條件,哪能從妓院裏娶到美人啊!”和生又問:“她丈夫真能像你一樣對她好嗎?”賀生看他問得奇怪,就反問他啥意思。和生笑著說:“不瞞你說,我以前見過瑞雲一麵,可惜她那麽個大美人卻淪落風塵,所以我用點小法術暫時遮住她的美貌,想留給真正懂她的人啊!”
賀生趕緊問:“您能讓她變醜,也能讓她變回來吧?”和生說:“當然能!但得讓她親自來誠心求我。”賀生站起來就拜:“我就是瑞雲的丈夫啊!”和生高興地說:“天下隻有真性情的人才能重感情,不因為美醜就變心。走,我跟你回家,還你一個大美人!”
兩人一起回到杭州。賀生想擺酒感謝,和生攔住他:“先施法吧,得讓做飯的人先高興興的。”他讓賀生端來一盆水,用手指在水裏畫了道符,說:“讓瑞雲用這水洗臉,馬上就好。但她得親自出來謝我這個醫生。”
賀生笑著捧著裝符水的盆去找瑞雲,眼看她一洗臉,臉上的黑印立刻沒了,皮膚光溜溜的,跟當年一樣明豔動人!夫妻倆感激得不行,一起出來道謝,可屋裏早就沒人了,滿世界都找不著。想來這位和生,恐怕是個神仙吧!
仇大娘1
仇仲是山西人,老家具體哪個縣記不清了。那年趕上天下大亂,他被土匪擄走了。留下兩個兒子福和祿,都還是小不點兒。續弦的媳婦邵氏拉扯著倆孤兒,靠著家裏剩的產業,原本能勉強混個溫飽。可偏偏連年遭災,加上當地豪強三天兩頭欺負他們,最後連飯都快吃不上了。
仇仲他叔仇尚廉,瞅準邵氏年輕守寡,盤算著逼她改嫁撈好處,三番五次攛掇她再嫁,可邵氏鐵了心要守著孩子。尚廉暗地裏跟當地一個大戶簽了賣身契,想硬逼邵氏改嫁,連說客都找好了,隻是外人還不知道這檔子事。
同村有個叫魏名的,天生一肚子壞水,跟仇家向來不對付,整天琢磨著怎麽給他們使絆子。看邵氏守寡,就編了一堆瞎話到處傳,專往她身上潑髒水。那想買邵氏的大戶聽說這些閑話,嫌她“名聲不好”,這門子買賣才算黃了。
時間一長,尚廉的鬼主意和外頭的流言蜚語,邵氏漸漸也聽到了些風聲。她心裏憋屈得像堵了塊石頭,從早到晚掉眼淚,慢慢四肢都不聽使喚了,隻能癱在床上動彈不得。
福這時候才十六歲,眼看家裏連縫縫補補的人都沒有,趕緊娶了個媳婦。媳婦是薑秀才薑屺瞻的女兒,特別賢惠能幹,家裏大小事全靠她撐著。日子這才慢慢緩過點勁兒來,又讓弟弟祿去私塾讀書。
魏名一看仇家日子好過了點,心裏更嫉妒,表麵上卻跟福套近乎,三天兩頭請他喝酒。福缺心眼,真把魏名當成了心腹兄弟。魏名瞅準機會就攛掇他:“你媽癱在床上沒法管家,你弟整天白吃飯不幹活,你們小兩口累死累活圖個啥?再說你弟以後娶媳婦還得花大錢。依我看,不如早點分家,窮富各過各的,你也能落個自在。”
福回家跟媳婦商量,媳婦當場就罵他沒良心。可架不住魏名天天在耳邊吹陰風,福腦子一熱,直接跑去找他媽提分家。邵氏氣得破口大罵,福反而更來勁了,把家裏的糧食錢財全當成別人家的,可著勁兒糟踐。
魏名趁機拉他賭博,沒幾天就把糧倉折騰空了。媳婦知道了也不敢說。直到家裏斷了糧,邵氏驚問怎麽回事,福才把賭錢的事說了。邵氏氣得渾身發抖,可也沒啥辦法,隻好答應分家。
幸好薑家姑娘賢惠,分家後還是天天給婆婆做飯,伺候得跟以前一樣周到。福分了家更沒人管,徹底放開了吃喝嫖賭。短短幾個月,把家裏的田產全輸進了賭場,他媽和媳婦還蒙在鼓裏。等福把錢全敗光了,竟然想寫契約把媳婦抵押換錢,可愣是沒人敢接這茬。
縣裏有個叫趙閻羅的,原本是個漏網的大土匪,在鄉裏橫行霸道,根本不怕福還不起錢,痛快地借了他一筆錢。福拿了錢,沒幾天又輸了個精光。他心裏正嘀咕著要不要賴賬,趙閻羅瞪著眼找上門來。福嚇得要命,就把媳婦騙到趙閻羅那兒抵了債。
魏名聽說這事偷偷高興,趕緊跑去告訴薑家,其實就是想把仇家徹底搞垮。薑秀才一聽怒火衝天,直接告到了官府。福嚇得屁滾尿流,撒丫子跑了。薑家姑娘被帶到趙家,才知道是丈夫把自己賣了,抱著頭哭得死去活來,一門心思要尋死。
趙閻羅起初還假模假樣勸她,看她不聽就開始威逼,姑娘罵得更凶。趙閻羅惱了,拿起鞭子就抽,可她死活不低頭。趁人不備,姑娘拔下頭上的簪子就往喉嚨裏紮,等人發現時,簪子已經刺穿了食管,血咕嘟咕嘟往外冒。趙閻羅慌忙用布纏住她脖子,還想著慢慢折磨她讓她屈服。
第二天,官府的傳票到了,趙閻羅滿不在乎地去了公堂。縣官一看薑女傷得這麽重,下令打趙閻羅的板子,衙役們你看我我看你,沒人敢動手。縣官早就聽說趙閻羅橫行霸道,這下更信了,氣得喊來自己的親隨,當場把趙閻羅打死了。薑家這才把女兒抬回了家。
自打薑家告狀,邵氏才知道福幹的那些混賬事,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憋死,病情突然加重,眼瞅著不行了。祿這時候才十五歲,孤苦伶仃不知道該咋辦。
早先仇仲跟原配生過一個女兒叫大娘,嫁到了外地,性子又剛又猛。以前每次回娘家,要是給的禮物不合心意,就跟父母吵架,常常氣呼呼地走,仇仲因此很討厭她。加上路途遙遠,好幾年都沒互通音訊。邵氏病危時,魏名想把大娘招來,盼著她跟家裏爭財產。剛好有個商販跟大娘同村,魏名就托他帶話給大娘,還忽悠她說家裏有財產可撈。
沒過幾天,大娘果然帶著小兒子來了。一進門,看見幼弟祿守著病母,家裏淒淒慘慘的,不由得動了惻隱之心。問起大哥福的情況,祿把前因後果全說了。大娘聽完氣得喘不上氣,說:“家裏沒個主事的男人,就任由別人這麽欺負?咱們家的田產,那些混蛋憑啥騙走!”
說完她就進了廚房,點火熬粥,先端給母親吃,然後喊弟弟和兒子一起吃。吃完飯,她怒氣衝衝出門,到縣衙遞了狀子,要告那些跟福賭博的人。那幫賭徒嚇壞了,湊錢想賄賂大娘。大娘拿了錢,照樣把他們告上公堂。縣官把那幾個賭徒傳來,每人打了一頓板子,可田產的事壓根沒提。
大娘氣得不行,帶著兒子就去了郡裏。郡守最討厭賭博的人,大娘就把家裏怎麽孤苦無依、那幫混蛋怎麽設局騙錢的事,說得慷慨激昂。郡守聽了也動了心,下令讓縣令把田產追回來還給仇家,還得治仇福的罪,給那些不孝子提個醒。
回到縣裏,縣令接到命令就使勁催逼,總算把原來的田產都要了回來。大娘那時已經守寡很久,就打發小兒子回家,還叮囑他跟著堂兄學本事,別再過來了。打這以後,大娘就留在娘家,伺候母親、教導弟弟,家裏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條。母親心裏踏實了,病也慢慢好了,幹脆把家務全交給大娘。
鄉裏那些豪強,誰要是敢欺負仇家,大娘抄起刀子就找上門去,有理有據地跟人吵,沒人能占她便宜。過了一年多,仇家的田產越來越多。大娘還時常買些補藥和好吃的,給侄媳婦薑家姑娘送去。眼看祿漸漸長大了,她就多次托媒人給祿說親。
魏名到處跟人嚼舌根:“仇家的產業全落大娘手裏了,以後肯定要不回來啦!”大家都信了他的話,所以沒人願意跟祿結親。當地有個範公子叫子文,家裏有座大花園,是山西頂呱呱的景致。花園裏名貴的花沿著路種,一直通到內宅。以前有人不小心走錯進去,正趕上公子辦私人宴會,被他當成小偷抓起來,差點沒打死。
趕上清明節,祿從私塾回家,魏名拉著他閑逛,不知不覺就走到範家花園。魏名跟園丁早就認識,偷偷把祿放了進去,倆人在亭台樓閣間轉悠。沒一會兒走到一個地方,有條小溪水流很急,上麵架著彩繪的橋,紅色的欄杆,通向一扇漆門;遠遠往門裏看,繁花似錦,原來這裏是範公子的內宅。
魏名忽悠祿:“你先進去瞧瞧,我正好去方便一下。”祿信以為真,順著橋進了門,走到一個院子裏,聽見有女子的笑聲。他剛停下腳步,一個丫鬟出來看見他,轉身就跑回去報信。祿這才嚇得想往外逃,可沒跑出多遠,範公子就帶著人出來了,吆喝著讓家丁拿繩子追他。
祿慌了神,“撲通”跳進溪水裏。沒想到範公子反倒不生氣了,笑著讓仆人把他從水裏撈出來。見祿長得斯文,穿戴也體麵,就讓人給他換了幹衣服鞋子,拉進一座亭子裏,問他姓甚名誰。說話時和顏悅色,態度特別親熱。沒多久他跑進內室,很快又出來,笑著握住祿的手,過了橋,慢慢走到剛才那處院落。祿鬧不明白他啥意思,磨磨蹭蹭不敢進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