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龍飛相公2、珊瑚1

字數:5045   加入書籤

A+A-


    龍飛相公2
    戴生看見洞裏飄著鬼火,一閃一閃的滿洞都是,就對著鬼火禱告說:“聽說青磷都是冤死鬼變的。我雖說暫時還活著,可看樣子也難出去了,要是能跟你們聊聊天,也能解解悶。”隻見那些鬼火慢慢漂到水邊,每團火裏都有個人影,也就半人高。戴生問他們是從哪兒來的,鬼魂們回答:“這兒本是個古煤井。以前主人挖煤時驚動了古墓,被龍飛相公引來地海的水,淹死了四十三個人,我們都是那些死鬼。”
    戴生又問:“龍飛相公是誰啊?”鬼魂們說:“不清楚,隻知道相公是個文人才子,現在在城隍爺手下當幕僚。他可憐我們死得冤枉,三五天就來施一次水粥。可我們整天泡在冷水裏,骨頭都凍透了,啥時候能超生啊!你要是有萬分之一的機會能出去,求你把我們的殘骨撈上來,埋到義塚裏,那可是大恩大德啊!”
    戴生歎口氣:“要有一線生機,這算啥難事?可我困在這九地下,咋能重見天日呢!”他教那些鬼魂念佛,撿塊土疙瘩當佛珠,數著念了多少遍。在洞裏也分不清白天黑夜,累了就睡,醒了就坐著。
    忽然看見洞深處有燈籠光,鬼魂們高興地喊:“龍飛相公來施食了!”拉著戴生一起去。戴生怕水濕身,鬼魂們硬架著他走,腳底下輕飄飄的像踩在雲上。七拐八繞走了半裏多地,到了一處,鬼魂們鬆開手讓他自己走。越往前走地勢越高,像爬幾丈高的台階。台階走完,看見房廊,堂上點著一根胳膊粗的明燭。戴生好久沒見火光,高興得趕緊往上走。
    堂上坐著個老頭,穿著儒服戴著儒巾。戴生趕緊停步不敢上前。老頭已經看見了他,驚訝地問:“活人怎麽到這兒來了?”戴生上前跪下,把自己的遭遇說了一遍。老頭說:“我是你遠祖啊!”讓他起身賜座,自我介紹說:“我叫戴潛,字龍飛。以前因為不肖子孫戴堂勾結土匪,在祖墳旁邊挖煤,攪得我在地下不得安寧,所以引來海水淹了煤井。如今他的後代咋樣了?”
    原來戴生的本家有五支,戴堂是長房。當初縣裏的大戶賄賂戴堂,在他家祖墳旁邊挖煤,其他弟弟們怕戴堂勢力大,沒人敢爭。沒多久,地下水突然暴漲,挖煤的人全淹死在井裏了。
    戴生在井裏看見鬼火飄來飄去,洞裏到處閃著綠瑩瑩的光,就禱告說:“聽說青磷都是冤死鬼變的。我雖說暫時沒死,但看樣子也出不去了,要是能跟你們嘮嘮嗑,也解解悶兒。”隻見那些鬼火慢慢漂到水邊,每團火裏都有個半人高的人影。戴生問他們咋來的,鬼魂們說:“這兒本是個古煤井。以前主人挖煤時驚動了古墓,被龍飛相公引來地海的水,淹死了四十三個人,我們都是那些死鬼。”
    戴生問:“龍飛相公是誰啊?”鬼魂們說:“不清楚,隻知道他是個文人才子,現在給城隍爺當幕僚。他可憐我們死得冤枉,三五天就來施回水粥。可我們整天泡在冷水裏,骨頭都凍透了,啥時候能超生啊!你要是有機會出去,求你把我們的殘骨撈上來,埋到義塚裏,那可就積大德了!”戴生歎著氣說:“要有一線生機,這算啥難事?可我困在這地底下,咋見天日啊!”他就教鬼魂們念佛,撿塊土疙瘩當佛珠,數著念了多少遍。在洞裏也分不清白天黑夜,累了就睡,醒了就坐著。
    忽然見洞深處有燈籠光,鬼魂們高興地喊:“龍飛相公來送飯了!”拉著戴生一起去。戴生怕水濕身,鬼魂們硬架著他走,腳底下輕飄飄的像踩棉花。七拐八繞走了半裏多地,到了一處,鬼魂們鬆開手讓他自己走。越走地勢越高,像爬幾丈高的台階。台階走完,看見房廊,堂上點著根胳膊粗的大蠟燭。戴生好久沒見火光,高興得趕緊往上跑。堂上坐著個穿儒服的老頭,看見他驚訝地問:“活人咋跑這兒來了?”戴生跪下把自己的遭遇說了一遍。老頭說:“我是你遠祖啊!”讓他起身賜座,自我介紹說:“我叫戴潛,字龍飛。以前因為不肖子孫戴堂勾結壞蛋,在祖墳旁挖煤,攪得我在地下睡不安穩,所以引來海水淹了煤井。如今他的後代咋樣了?”
    原來戴生本家有五支,戴堂是長房。當初縣裏大戶賄賂戴堂,在他家祖墳旁挖煤,其他弟弟們怕戴堂勢力大,沒人敢管。沒多久,地下水突然暴漲,挖煤的全淹死在井裏。死者家屬一起告狀,戴堂和那大戶都因此敗了家,戴堂的子孫窮得連立錐之地都沒有。戴生把這些事告訴了老頭。老頭說:“這種不肖子孫,後代哪能興旺!你既然來了,別荒廢了讀書。”就給他拿酒飯吃,還在案頭放了書卷,全是成化、弘治年間的八股文範文,逼著他研讀,還出題讓他寫文章,跟老師教學生似的。堂上的蠟燭一直亮著,也不用剪燈芯,從不熄滅。戴生累了就睡,也分不清早晚。老頭有時出門,就留個書童伺候他。感覺在這兒待了好幾年,幸好沒啥苦吃,就是沒別的書可讀,就那百首八股文,都讀了四千多遍了。
    一天老頭說:“你的孽報已經還清,該回人間了。我墳旁邊就是煤洞,陰風刺骨,你以後要是發達了,把我遷到東原去。”戴生趕緊答應。老頭就把眾鬼魂叫來,送戴生回到原來坐的地方。鬼魂們圍著他拜了又拜,再三囑托。戴生也不知道咋出去。
    當初家裏丟了戴生,找遍了都沒影,他媽報了官,抓了好多人審問,還是沒線索。過了三四年,縣官離任,追查也鬆了。戴生媳婦耐不住寂寞,改嫁走了。正好鄉裏人又來挖舊井,下到洞裏看見戴生,一摸還有氣,嚇了一大跳,趕緊報給他家。把他抬回家過了一天,他才說出井下的事。自從戴生落井,那鄰居打死了自己媳婦,被媳婦娘家告了,審了一年多,打得隻剩皮包骨才放回來。聽說戴生沒死,嚇得撒腿就跑。本家親戚要追究他的罪,戴生不讓,說:“當初的事是我自己作的,這是陰間的懲罰,跟他有啥關係?”鄰居看他沒追究的意思,才磨磨蹭蹭回了家。
    井水抽幹後,戴生雇人下洞撿骨頭,給每個鬼魂備了祭品,買了棺材,葬在亂葬崗裏。又查了宗譜,果然有位祖先叫戴潛,字龍飛,就擺了祭品,到他墳前祭拜。學政聽說了他的奇遇,又賞識他的文章,這一科考試他以優等資格參加鄉試,果然中了舉人。回來後,他在東原選了塊好地,把龍飛相公的墓隆重遷過去,每年春秋兩季都去上墳,從沒斷過。
    蒲鬆齡說:“我老家有幫挖煤的,煤洞被洪水灌了,十幾個人全被困在裏頭。鄉親們抽水找屍體,折騰倆多月才把水淘幹,沒想到那十幾個人壓根沒死!原來發大水時,他們一起遊到洞頂高坡上,這才沒被淹死。後來用繩子把他們吊上來,剛見著風時個個跟斷了氣似的,過了一整天才慢慢緩過神來。這才知道人悶在地下,就跟蛇蟲鳥雀冬眠似的,一時半會死不了,但也沒聽說過能熬好幾年的。要不是戴生後來積了大德,在那黑咕隆咚的井底下蹲三年,咋還能活著爬出來呢!”
    珊瑚1
    安大成是重慶人,他爹曾中過孝廉,不過死得早。大成有個弟弟叫二成,年紀還小。大成娶了個媳婦陳氏,小名叫珊瑚,性格溫柔賢惠。可大成的媽沈氏,為人凶悍又不講理,對珊瑚特別刻薄,珊瑚卻從來沒怨言。每天一大早,珊瑚打扮整齊就去給婆婆請安。趕上大成生病那陣子,沈氏竟說珊瑚打扮得妖裏妖氣,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珊瑚回到屋裏,把妝卸了再去伺候,沈氏更來氣了,用頭撞地、自己打自己撒潑。大成向來孝順,隻好鞭打媳婦,沈氏這才消了點氣。打這以後,她對珊瑚越發憎惡,珊瑚哪怕伺候得再周到,她連一句話都不跟珊瑚說。
    大成知道母親生氣,幹脆搬到別的屋睡,做出跟媳婦決裂的樣子。可時間長了,沈氏還是不痛快,動不動就指桑罵槐,明裏暗裏都是罵珊瑚。大成忍不住說:“娶媳婦是為了伺候爹媽,現在這樣,還要媳婦幹啥!”於是寫了休書,讓老媽子把珊瑚送回娘家。剛走到村口,珊瑚哭著說:“做女人連媳婦都當不好,回家咋見爹娘?不如死了算了!”從袖子裏掏出剪刀就往喉嚨上刺。眾人慌忙搶救,血濺得衣襟全紅了。他們把珊瑚扶到大成族裏的嬸子家——這位嬸子姓王,守寡獨居,就把珊瑚留下了。
    老媽子回了家,大成囑咐她隱瞞珊瑚自殺的事,可心裏又怕母親知道。過了幾天,聽說珊瑚的傷漸漸好了,大成跑到王嬸家,讓她別留珊瑚。王嬸喊他進屋,他不進,隻氣衝衝地要趕走珊瑚。沒多久,王嬸帶著珊瑚出來,見了大成便問:“珊瑚到底犯了啥錯?”大成數落她不會伺候婆婆。珊瑚默默不作聲,隻顧低頭哭,眼淚都是紅的,把白衣服染得通紅。大成看著心裏發酸,話沒說完就走了。
    又過了幾天,沈氏到底聽說了這事,怒氣衝衝找到王嬸家,張口就罵。王嬸也不是好惹的,非但不讓步,反倒數落起沈氏的不是,還說:“媳婦都被休了,還算你們安家的人嗎?我留的是陳家閨女,又不是安家媳婦,你家的事少來管!”沈氏氣得說不出話,又見王嬸氣勢洶洶,又羞又惱,大哭著回家了。珊瑚在王嬸家覺得不安心,想另找地方投奔。
    早先大成有個姨母於老太太,是沈氏的姐姐,六十多歲了,兒子死了,身邊隻有小孫子和寡媳,從前對珊瑚也挺好。於是珊瑚辭別王嬸,投奔於老太太去了。
    於老太太問明了緣故,一個勁地說妹子糊塗暴躁,當即就要送珊瑚回家。珊瑚死活不肯,還叮囑老太太別聲張,從此就跟於老太太住在一起,處得像親母女一樣。珊瑚有兩個哥哥,聽說了她的遭遇很心疼,想接她回家再嫁。珊瑚卻執意不肯,隻跟著於老太太紡線織布,勉強糊口。
    大成自從休了媳婦,母親想方設法給他說親,可她凶悍的名聲早傳開了,遠近沒人願意把女兒嫁過來。過了三四年,二成漸漸長大了,母親先給他成了親。二成媳婦臧姑,那驕橫暴躁的勁兒,比婆婆還厲害三倍。婆婆要是臉色不好看,臧姑直接就扯開嗓子罵。二成又天生懦弱,不敢幫媽也不敢幫媳婦。這下老太太的威風徹底沒了,見了兒媳大氣不敢出,反倒得賠著笑臉伺候,就這樣還討不到臧姑的好。
    臧姑把婆婆當丫鬟使喚,大成看在眼裏不敢說,隻好自己替母親幹活,刷鍋掃地啥都幹。母子倆常常背著人,相對著掉眼淚。沒多久,老太太憋屈出病來,癱在床上,翻身拉屎撒尿都得靠大成。大成晝夜守著,熬得兩眼通紅。他喊弟弟來搭把手,二成剛進門,就被臧姑喊走了。
    大成沒辦法,跑到於老太太家,想求她去看看母親。一進門就哭著把委屈全倒了出來。話沒說完,珊瑚從簾子後麵走出來了。大成臊得滿臉通紅,閉嘴就要往外溜。珊瑚張開雙臂擋住門。大成急得鑽過她胳膊底下,逃也似的回了家,也不敢跟母親說撞見了珊瑚。
    沒過多久,於老太太來了,母親見了她像見了救星,硬留她住下。從這以後,於老太太家天天派人來,一來就送好吃的。老太太傳話給兒媳:“這兒不缺吃的,以後別送了。”可家裏送來的東西,一天沒斷過。老太太舍不得吃一口,都收著給病人送去。說來也怪,母親的病竟慢慢好了。老太太的小孫子又奉母命,端著好吃的來探病。
    沈氏歎氣說:“多好的媳婦啊!姐姐是修了啥福分!”老太太問:“你看被你休了的媳婦咋樣?”沈氏說:“唉!雖說她沒這麽厲害,可哪有侄媳婦這麽賢德!”老太太說:“珊瑚在的時候,你不覺得累;你衝她發火,她也不記恨。怎麽就不如侄媳婦?”沈氏聽了流下淚來,承認自己後悔了,問:“珊瑚改嫁了沒?”老太太說:“不清楚,我去問問。”又過了幾天,母親的病徹底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