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嘉平公子、二班、車夫、乩仙、苗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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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平公子
嘉平有個公子哥,長得那叫一個俊,風度翩翩的。十七八歲的時候,他到郡裏去考秀才。有天路過一家妓院門口,看見裏麵有個十六歲左右的美人兒,就盯著人家看。那姑娘衝他笑了笑,點了點頭,公子哥就湊近跟她搭話。
姑娘問他:“你住在哪兒呀?”公子哥把地址告訴了她。姑娘又問:“你住的地方有人嗎?”公子哥說:“沒別人。”姑娘就說:“那我晚上去找你,可別讓別人知道啊。”公子哥回了住處,到了晚上,把仆人都支開了。姑娘還真來了,說自己小名叫溫姬,又說:“我看公子你風度翩翩,特別喜歡,所以背著老鴇跑來了。我這心意,是想跟你過一輩子呢。”公子哥也挺高興。打這以後,她每隔兩三天就來一次。
有天晚上下大雨,她冒雨過來,進門就脫下濕衣服,掛在衣架上;又脫下腳上的小靴子,讓公子哥幫忙擦掉泥。然後上床拿被子裹住自己。公子哥看她的靴子,是用貴重的五彩錦緞做的,全被泥水弄髒了,覺得可惜。溫姬說:“我不是故意支使你做粗活,就是想讓你知道我對你是真心的。”她聽著窗外雨下個不停,就吟了句詩:“淒風冷雨滿江城。”讓公子哥接下句。公子哥說自己不會寫詩。溫姬說:“公子你長得這麽俊,怎麽不懂點風雅呢!害我都沒興致了!”接著就勸公子哥多學習,公子哥答應了。
他倆來往多了,仆人們都知道了。公子哥的姐夫宋氏,也是大戶人家的子弟,聽說這事,偷偷求公子哥,想看看溫姬。公子哥跟溫姬說了,溫姬說什麽都不讓見。宋氏就躲在仆人住的屋裏,等溫姬來了,趴在窗戶上偷看,看得魂都沒了,猛地推開門想進去。溫姬一下子站起來,翻牆跑了。
宋氏對溫姬念念不忘,就備了厚禮去見妓院的老鴇,點名要見溫姬。老鴇說:“確實有過一個溫姬,但她死了好多年了。”宋氏嚇了一跳,回來告訴公子哥,公子哥才知道溫姬是鬼。到了晚上,他就把宋氏的話告訴了溫姬。溫姬說:“是這麽回事。可你想找個漂亮媳婦,我也想找個俊丈夫,咱們各得所願就行了,管什麽人鬼呢?”公子哥覺得她說得對。
等考完試回家,溫姬也跟著他走。別人都看不見她,隻有公子哥能看見。到了家裏,公子哥就把她安置在書房裏。
公子哥一個人在外麵住不回家,他爸媽起了疑心。後來他姐姐回娘家,才偷偷跟他媽說了這事。老太太嚇了一跳,趕緊叮囑兒子必須跟那女的斷了,可公子哥壓根不聽。老兩口愁得不行,想了各種招兒趕溫姬走,愣是沒趕走。
有一天,公子哥寫了張吩咐仆人的便條放桌上,錯字百出:把“花椒”寫成“豆菽”,“生薑”寫成“江水”,“可恨”寫成了“可浪”。溫姬看見後,在便條後麵題字:“啥事兒‘可浪’?‘花豆長在江裏’。攤上這麽個女婿,我還不如去當妓女呢!”接著她跟公子哥說:“我當初看你是大戶人家的文化人,才不顧臉麵主動找你。沒想到你空有好看的皮囊!光憑長相選人,怕是要被天下人笑話吧?”說完就消失了。
公子哥雖然又羞又恨,還沒明白自己錯哪兒,把便條展開給仆人看。這事傳出去,成了大夥兒的笑料。
蒲鬆齡說:“溫姬這姑娘真有意思!風度翩翩的公子哥,咋肚裏沒點墨水呢!鬧到讓媳婦後悔‘不如當妓女’,這比妻妾哭哭啼啼還難堪啊。話說老兩口百計千方趕不走她,結果見了張錯字便條她自己就走了——這‘花豆生在江裏’的錯法,跟杜甫詩裏‘子章髑髏’的典故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耳錄》裏還記著個笑話:路邊有個賣茶水的,招牌寫著“施‘恭’結緣”把“茶”錯寫成“恭”),也是讓人忍俊不禁。還有個破落的世家子弟,窮得沒法,在門口掛牌子“賣古淫器”把“窯”錯寫成“淫”),牌子上還寫:“有要買宣淫、定淫的,大小物件都有,進來看貨談價。”你看,那些名門望族的後代混到這份上的多了去了,何止是“花豆長在江裏”這點事兒呢!
二班
殷元禮是雲南人,最擅長針灸治病。有一回趕上兵荒馬亂,他慌裏慌張逃進深山老林。眼看太陽都快落山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他生怕撞見老虎狼啥的。遠遠瞅見前麵有兩個人,趕緊快步追上去。追上之後,那兩人問他從哪兒來,殷元禮就說了自己的籍貫和姓氏。
那兩人一聽,立馬拱手作揖,客客氣氣地說:“原來是大名鼎鼎的殷先生啊!我們仰慕您老久了!”殷元禮反問他們是誰,那兩人說姓班,一個叫班爪,一個叫班牙。接著又說:“先生,我們也在山裏避難,有個石室還算安全,想請您屈尊去歇歇腳,順便有點事求您。”殷元禮正愁沒地方去,趕緊答應了。
走了一會兒到了地方,那石室建在岩穀旁邊。他們點起柴火當蠟燭,火光下殷元禮才看清這哥倆的模樣——長得五大三粗,一臉凶相,不像善茬兒。可自己又沒處可去,隻好硬著頭皮留下。這時聽見石床上有人哼哼唧唧,湊近一看,是個老太太直挺挺躺著,好像疼得厲害。殷元禮問:“老人家啥毛病啊?”班牙說:“就是為這事才請您來的。”說著把火把湊近床邊,讓他仔細看。隻見老太太鼻子底下嘴角邊,長了兩個碗口大的肉瘤,班牙說:“疼得碰都不能碰,吃飯都費勁。”殷元禮看了說:“這好辦!”掏出艾草搓成團,給老太太灸了幾十下,說:“明早起來就好了。”
班爪和班牙高興壞了,趕緊烤鹿肉招待他。飯桌上沒啥酒菜,就一盤烤肉。班爪說:“來得太急,沒準備好,您可別嫌棄這飯菜簡陋啊。”殷元禮吃飽了就睡,拿石塊當枕頭。可這哥倆看著太粗獷,透著股嚇人勁兒,殷元禮翻來覆去睡不著,眯著眼熬到天亮。天還沒大亮,他就叫醒老太太問病情,老太太剛醒,自己一摸,肉瘤已經破了變成傷口。殷元禮趕緊催班家兄弟起來,借著火光給老太太敷上草藥末,說:“好了!”然後拱手告辭。班家兄弟又送了他一整隻烤鹿腿。
一晃三年過去,沒啥音訊。有回殷元禮有事又進了山,路上被兩隻狼擋住道,走不了。眼看太陽往西落,狼又成群來了,前前後後都是狼,把他圍死了。狼撲上來,他一下被撲倒在地,好幾隻狼上來撕咬,衣服全被咬碎了。他心想這回肯定沒命了。正等死呢,突然竄出來兩隻老虎,狼群嚇得四散奔逃。老虎發怒大吼,狼們嚇得趴在地上不敢動,結果全被老虎撲死了,老虎弄死狼後就走了。
殷元禮渾身是傷,狼狽不堪地往前走,正愁沒地方去,迎麵走來個老太太,看見他這慘樣,說:“殷先生受苦了!”殷元禮哭喪著臉說了剛才的遭遇,問老太太怎麽認識自己。
老太太說:“我就是當年在石屋裏您給灸瘤子的那個老婆子啊!”殷元禮這才恍然大悟,趕緊求老太太讓自己借宿。老太太領著他往前走,進了個院子,屋裏早點上了燈燭,她說:“我等先生好久啦!”接著拿出新衣裳,讓他換下破衣爛衫。又端出漿水擺上酒,熱情地勸他吃喝。老太太自己也拿陶碗喝酒,喝酒聊天都特別爽快,一點不像普通老太太的樣子。殷元禮問:“前幾年那兩個漢子,是您啥人啊?怎麽沒見著?”老太太說:“我派兩個兒子去迎接先生,估計還沒回來複命,保準是在山裏迷路了。”
殷元禮感念她的情義,放開量喝酒,不知不覺就醉倒了,在座位上睡得人事不省。等他醒過來,天已經亮了,可四周一看壓根沒有房子,自己孤零零坐在岩石上。聽見岩下有牛喘氣似的聲音,湊近一瞧,原來是隻老虎正趴著睡覺呢!老虎嘴邊上有兩道傷疤,都有拳頭那麽大。殷元禮嚇得魂飛魄散,生怕老虎醒過來,踮著腳悄悄溜走了。這才明白過來:當年那班爪、班牙,原來就是這兩隻老虎啊!
車夫
有個車夫拉著滿載的貨物爬坡,正使出全身力氣往上推的時候,一隻狼突然撲上來咬他的屁股。他想鬆手去趕狼,又怕貨物摔爛了,自己也會被壓在下麵,隻好咬著牙繼續推車。等好不容易把車推到坡頂,那狼已經從他屁股上咬走一大塊肉跑了。這狼專挑人使不上勁的時候下嘴,偷偷嚐了塊肉就溜,可真夠狡猾的,想想又有點可笑呢!
乩仙
章丘有個叫米步雲的人,最會用“扶乩”算卦。每次跟朋友聚會玩高雅的,就擺壇請神仙下來一起對詩唱和。有一天,朋友瞅見天上飄著點薄雲,想出個上聯讓神仙對,念道:“羊脂白玉天。”結果乩盤上唰唰寫出倆字:“問城南老董。”大夥兒都覺得這神仙批得太離譜,胡扯呢。
後來有回大夥兒碰巧去城南辦事,走到一處地方,發現地上的土紅得跟朱砂似的,怪稀奇的。看見有個老頭在旁邊放豬,就順口問:“大爺,這地咋紅成這樣?”老頭說:“這叫‘豬血紅泥地’啊。”大夥兒一聽,突然想起之前乩仙說的“城南老董”,嚇了一跳,趕緊問老頭姓啥。老頭答:“我姓董,大夥兒都叫我老董。”
要說那“羊脂白玉天”的下聯本身不算多絕妙,但乩仙早早就預知他們會在城南遇見老董,這事兒可就神了!
苗生1
龔生是岷州人,有回趕去西安參加考試,在旅舍歇腳時,自己買了點酒慢悠悠喝著。正喝著,進來個身材魁梧的漢子,坐下就跟他搭話。龔生舉起酒杯讓他一起喝,這客人也沒推辭,自稱姓苗,說話嗓門大,帶著股粗豪勁兒。龔生瞧他不像讀書人,說話做事也糙,就沒怎麽拿正眼瞧他,愛搭不理的。等兩人把壺裏的酒喝光了,龔生也沒再去打酒的意思。苗姓漢子一看就樂了:“你這窮書生喝酒也太憋屈了,看得人悶得慌!”說完自己起身到櫃台打了一大壇酒回來。龔生推辭說喝不了,苗姓漢子直接抓住他胳膊往嘴裏灌,那勁兒大得龔生胳膊都快被捏斷了,隻好硬著頭皮幹了好幾杯。苗姓漢子自己端著盛湯的大碗“噸噸”灌酒,邊喝邊笑:“我這人不太會勸酒,喝不喝隨你便啊。”
龔生一看這主兒太猛,趕緊收拾行李跑路。走了幾裏地,馬突然病了,癱在路上動彈不得,他隻好坐在路邊幹等著。行李又多又沉,正愁沒轍呢,苗姓漢子居然追上來了。問清楚咋回事,苗姓漢子讓龔生的仆人把行李交給他,自己直接用肩膀扛起馬肚子,“噔噔噔”走了二十多裏地,直到客店才把馬放在馬槽邊。過了好一會兒,龔生和仆人才能慢慢趕到。龔生這下驚得目瞪口呆,覺得這人肯定是神仙下凡,趕緊好吃好喝伺候著,又是打酒又是買飯,跟他稱兄道弟。苗姓漢子卻說:“我飯量太大,你這小本買賣喂不飽我,酒管夠就行。”說完抱著一壇酒喝了個底朝天,站起來告辭:“你這馬看病還得幾天,我等不了,先走了啊!”說完扭頭就沒影了。
後來龔生考完試,三四個朋友約著去爬華山,找塊平地擺開酒菜正吃著喝著樂嗬呢,苗姓漢子突然又冒出來了,左手拎著個大酒壇子,右手提著個豬肘子,“啪”地往地上一扔:“聽說各位兄弟登高望遠,我也來湊個熱鬧!”大夥兒趕緊起身行禮,擠在一起坐下,甩開膀子喝酒,那叫一個痛快。喝到興頭上,有人提議聯詩助興。苗姓漢子當場反對:“敞開了喝多痛快,費那腦子想詩幹啥!”大夥兒不聽,還說輸了的人要罰酒學晉朝金穀園的規矩)。苗姓漢子把眼一瞪:“那說好了,詩寫得爛的,可得按軍法處置!”大夥兒笑著打哈哈:“不至於不至於,哪能那麽嚴重。”苗姓漢子一拍桌子:“你們要不嫌棄,我這大老粗也能來兩句!”
當時坐在首位的靳生先起了個頭:“絕巘憑臨眼界空。”意思是登上險峻的山頂,眼前一片開闊)苗姓漢子張口就接:“唾壺擊缺劍光紅。”意思是敲著酒壺喝酒,劍光映得一片通紅,透著股豪邁勁兒)下座的人琢磨了半天沒憋出詞兒,苗姓漢子自己倒了碗酒先幹為敬。等輪到下一個人接詩時,句子越來越俗氣。苗姓漢子喊起來:“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你們要是放過我,就別再往下接了!”可大夥兒正玩在興頭上,根本不聽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