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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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拒絕是徒勞的,對方似乎完全讀不懂她的抗拒之意。
    鎖鏈拖曳的聲響始終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唐玉箋無論什麽時候回頭,都能發現少年就站在她身後七步之遙的地方。
    一路上,他一直都在跟著她走,也不說話。
    唐玉箋忍無可忍回過頭。
    少年淺褐色的眼瞳讓她無端想起剛熬好盛到瓷罐裏的糖漿,溫潤透亮,帶著點甜膩的光澤。
    他安靜得像個影子,近乎乖巧,這副模樣倒顯出幾分惹人憐的稚氣。
    可唐玉箋仍冷著聲音問道,“你打算跟到什麽時候?”
    少年張了張嘴,答不上來。
    他好像沒有別的事情可做,隻是純粹被好奇心驅使,單純地想跟著她。
    正好走到一處偏僻的院落,空氣中飄來陣陣異香。
    唐玉箋推開雕花木窗,猜出這裏大抵是庖屋之類的地方。
    臨窗的一處地方,滿桌珍饈羅列,瓊漿玉液靈果仙葩,一看便知是天上才有的仙家之物。
    她環顧四周,確認無人,忽然轉身扣住少年的手腕,一把將他拽進屋內。
    “拿著。”她塞給他一壺仙釀,又推過一碟晶瑩剔透的靈果。
    對方像是愣住了。
    視線垂下,略過靈果仙釀,落在兩人交疊的手上,兩排長長的睫毛輕輕顫了一下。
    “好了,拿著東西走吧,別再跟我了。”她鬆開手。
    可他感覺那片皮膚還是能感覺到殘留的溫熱。
    少年抬手摸了一下微微皺起的袖口,有些出神。
    "你叫什麽名字?"唐玉箋漫不經心地問道。
    對方反應卻很奇怪,“你要我賜福嗎?”
    “賜什麽福?”她一愣。
    “隻有祈福之時,才能喊我名諱。”他輕聲解釋,又忽然道,“你送我東西,那我也贈你東西。”
    話音落下,他抬手挽起衣袖。
    唐玉箋瞳孔驟縮。
    錦衣華服之下,少年纖細白皙的手臂上布滿深淺不一,大大小小的傷痕,有些甚至深可見骨。
    還未等她回神,他已經表情平靜地執起桌上拆骨肉的銀刀,手起刀落劃開皮肉。
    “住手!”唐玉箋眼皮一跳,想要製止他都來不及。
    一塊猶帶體溫的血肉被遞到她麵前,少年神色如常,眼中甚至浮現出一絲淡淡的,類似於羞赧的情緒,“拿去用吧。”
    唐玉箋不住倒退,臉色煞白。
    “我不要。”
    少年困惑地眨了眨眼,又往前遞了遞,“我賜福予你。”
    她胃裏翻湧,幾乎要幹嘔出來,連連擺手抗拒。
    “我要這種東西做什麽……你瘋了嗎?”
    說完再抬眼,卻撞進了一雙驟然黯淡下去的眼睛。
    他大抵這次明顯感受到了唐玉箋的震驚與排斥,山泉般清澈的眼睛湧上被刺傷的失落
    他低頭看著桌上那塊被拒絕的血肉,長睫低垂下去,隱約透出一絲……委屈?
    是委屈嗎?唐玉箋以為自己看錯了。
    隻是對方的情緒太過濃鬱,讓她想忽略都不行。
    唐玉箋推開窗戶,這次少年好像沒有了再跟的意思,她心裏湧上一絲類似於內疚的情緒,可想了想,怕再惹上麻煩,單手撐住窗欞,輕盈地翻了出去。
    臨走時不忘順手拎了瓶瓷壺。
    她在這地方做了那麽久的苦力,原生應當也在這裏做了許久的活計,這點東西就權當是討些報酬了。
    沿著來時的路向外摸索,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層層疊疊的亭台樓閣終於漸漸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蒼茫的山林法場。
    她停下腳步,沒有貿然踏入。
    這裏應當仍是天族府邸的範疇,或許是某處被圈占的靈山寶地。
    整整走了一天一夜,才堪堪摸到府邸的邊界。唐玉箋莫名其妙跑了神,這麽大的庭院,怕是仙侍和護院談個戀愛都能算異地戀。
    晚風清涼,天邊彩雲流轉。一直盤旋在府邸上空的青鳥不知何時散了,仙樂也聽不到了。
    她靠在樹枝上,閉著眼睛養精蓄銳,不知睡了多久,睜開眼準備繼續趕路,視線一瞥,卻發現不遠處的山石旁立著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少年不知何時又跟來了,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
    被纏上了。
    唐玉箋頓時太陽穴突突直跳。
    覺得這個場景有些詭異的熟悉感,當年長離也這樣跟隨過她。
    兩人身上那種微妙的相似感揮之不去。
    非要形容的話……他們都透著一種被長久禁錮後特有的天真與執拗。像是被豢養在封閉環境裏從來沒有見過外麵的世界,乍見生人,就忍不住圍上去的好奇心。
    四目相對的瞬間,少年像是得到了什麽許可,唐玉箋甚至沒看清他是如何移動的,隻覺一陣風拂過,那道身影便已近在咫尺的地方。
    厚重沉悶的鎖鏈在青石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響,他卻渾然不覺,隻是專注地仰頭望著她。
    唐玉箋縱身躍下樹枝,直截了當地問,“你是這府上關押的囚犯?他們怎麽放你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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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微微睜大眼睛,淺褐色的瞳孔如貓般敏感地收縮了一下,似乎覺得這問題很奇怪。
    但他還是耐心地搖了搖頭。
    唐玉箋瞥向他腳踝上的鎖鏈,顯然不信。
    實在難以想象,這般纖細蒼白的少年,是怎麽拖得動如此笨重的刑具。
    他年紀還是太小,仍透出少年人的纖弱來,皮膚透著常年不見天日的冷白,整個人像一株生長在陰影裏的植物,脆弱又違和。
    “你不是囚犯,為什麽帶鐐銬,渾身是傷?”
    對方想了想,說,“這是賜福。”
    “……”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雜遝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火光在樹影間明滅不定。
    少年卻仍站在原地不動,月光將他蒼白的臉映得近乎透明。鎖鏈垂落在地,發出細微的金屬碰撞聲。唐玉箋心頭一緊,顧不得多想,一步上前拽住他的手腕,另一隻手迅速捂住他的嘴。
    “別出聲。”她壓低聲音警告道,將人拖進一旁的灌木叢中。
    出乎意料的是,他竟出奇地配合。
    被她捂著嘴也不掙紮,隻是安靜地靠在她身旁,溫熱的呼吸有一下沒一下燙過她的掌心。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在暗處像會發光,一眨不眨地望著她,像是乖巧的小動物。
    唐玉箋透過枝葉的縫隙警惕地觀察著外麵。
    火光越來越近,她能清晰地聽見他們交談的聲音。
    “在繼位大典上消失了……”
    “壞了天命……”
    “不管付出什麽代價,必須將公子……請回去……”
    少年在她懷裏動了動,鎖鏈發出輕微的響動。
    唐玉箋立刻收緊手臂,警告地瞪了他一眼。他卻隻是微微偏過頭,用眼神傳達著迷茫與困惑,像是完全不明白為什麽要躲藏。
    同時,這也是唐玉箋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清他的臉。
    那是一張極具衝擊性的美貌麵孔。
    眉骨與鼻梁的線條如被精細雕琢過,骨相雋美,偏生唇色嫣紅,膚色瓷白,矛盾地糅合成一種近乎雌雄莫辨的美感。
    雖然此刻還帶著青澀,卻已能窺見日後禍國殃民的端倪。
    他麵上沒有什麽恐懼或害怕的表情。
    或許當真如他所說,他不是這裏的囚犯。
    但很奇怪,他身上也沒有少年人該有的絲毫鮮活氣息,更像一尊悉心雕琢後擺在供台上的玉像。
    可能是她探究的目光太過直接,他微微偏過頭,耳根漫上一層薄薄的粉紅,手指下意識地蜷縮,似乎想捉住垂落在他腕間的幾縷長發。
    唐玉箋的指尖順著他的衣袖下滑。
    她能感覺到他身體瞬間的緊繃,卻又很快強迫自己放鬆下來。
    衣袖被掀開,那些縱橫交錯的傷痕在暴露在目光下,顯得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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