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煉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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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割開的那道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這樣驚人的愈合能力,怎麽會留下這麽多疤痕?
    ……隻有一種可能。
    就是他經年累月,不斷的割去自己的血肉,每一次剛愈合後就會被再度割開,導致割去的速度遠超愈合的速度。
    而從少年的反應看,他已經習以為常。
    唐玉箋忽然明白了,卻又覺得荒謬。
    這不是一個在正常環境中長大的人。
    “這個府上的人......”她斟酌著字句,“是不是經常讓你這樣‘賜福’?”
    少年點了點頭。
    眼神澄澈幹淨,全然不覺得這‘賜福’的方式有何不妥。
    唐玉箋胃裏又泛起一陣不適。
    想起桌上那塊被他眼也不眨割下的血肉,原來在他眼裏,那種血腥病態的做法不過是在表達友善嗎?
    兩人之間隔著一層無法相互理解的鴻溝,唐玉箋將他的袖子重新拉好。
    抿唇,良久後小聲對他說,“對不起。”
    咫尺之間,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從驚訝漸漸變成了茫然。
    他顯然不知道她為什麽道歉。
    唐玉箋良心難安,感覺有點煎熬,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袖子。
    抬頭看向少年,壓低聲音問,“要不要給你包紮?”
    “……包紮?”他下意識反問,露出茫然的神色,“什麽是包紮?”
    “你這裏受傷了,受了傷就該處理傷口。”唐玉箋拉起他的衣袖,在傷口上方虛劃著示意,“要先上藥,再用幹淨的布條裹好,以免碰傷或者弄髒。”
    她的手指還懸在少年的傷口上方。
    對方怔怔地望著她,琥珀色的眼瞳中泛起細微的波瀾,像是平靜的湖麵突然被風吹皺。下意識微微偏頭,摸了摸自己頸側的傷痕。
    指尖觸到尚未愈合的皮膚時,輕輕顫了顫。
    “這不是受傷,這是賜福。”他語氣平靜得令人心驚。
    唐玉箋皺眉。
    這分明是被長期洗腦的結果。
    “不對。”她斬釘截鐵地說,試圖挽救他岌岌可危的三觀,“以後不要再這樣‘賜福’了,世上從沒有這樣賜福的規矩。”
    見他陷入沉思,她又補充道,“你去過外麵嗎?外麵的世界不是這樣的。”
    “外麵……?”
    “對啊,就拿無極仙域來說,岱輿仙人用東海仙山的瓊枝賜福,其他仙家也多以靈氣降澤,或者靈鳥魚尾,禦筆符籙。
    總之都沒有要剜去自己血肉賜福與他人的做法。”
    少年沉默下來,不知道在想什麽。
    唐玉箋左右看了看,見外麵的動靜小了下去,便鬆開了他,“好了,別再跟著我了。”
    少年跟著她起身,亦步亦趨,“你要去哪?是去外麵嗎?”
    唐玉箋遲疑了一下,反問,“我要去哪跟你有什麽關係?”
    少年愣了愣,似乎從來沒有人會這樣跟他說話。
    他澄澈的琥珀色眼眸像一塊折射著月光的糖,被這樣的眼睛盯著看,很容易讓人產生負罪感。
    “為什麽要去外麵?這裏不好嗎?”
    “這裏好不好跟我沒關係,更何況,你真覺得這裏好嗎?”唐玉箋意有所指的看了眼他的胳膊,然後說,“我還有事要做。”
    接連被拒絕後,少年睜大了眼睛,微張的唇瓣最終沒有發出聲音。
    趁這個間隙,唐玉箋已經轉身走出樹林,繼續沿著山路前行。
    意料之中的,那個甩不掉的少年又跟了上來。
    活像一隻第一次出籠子的矜貴貓咪,固執地跟著遇到的第一個人要遠行。
    唐玉箋幾次停下腳步,不耐煩地回頭,每次都見少年迅速錯開視線,琥珀色的眼珠轉向別處。
    可一旦她移開目光,那輕微的鎖鏈聲又會如影隨形。
    他始終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瓷白的臉上沒什麽多餘的表情,卻又讓人感覺如芒在背。
    他一直在觀察她。
    唐玉箋歎了口氣,認命地停下腳步,轉過頭看他。
    “你也想出去?”
    少年一怔,隨即眼睛亮了起來,像是找到了一直跟在她身後的理由,抿著唇,緩慢而矜持地點了點頭。
    “我想去外麵。”
    聲音輕得幾乎化進晚風裏。
    唐玉箋有些頭疼,看向他腳踝上沉重的鏈條,覺得他的身份不明,“帶著你太危險了。”
    “不會妨礙你。”少年連忙說。
    這是他第二次說這句話了,頸側還有未愈合的傷痕,泛著淡淡的粉色,格外刺眼。
    此刻的他與最初在樹叢中發現時判若兩人,身上終於有了幾分活人的氣息,聲音也輕得有些小心翼翼。
    唐玉箋想起自己重生是靠積德行善,若真能帶他離開這裏,倒也算一樁善緣。
    “隨你,”她無奈道,“如果你出得去的話。”
    少年安靜地點頭,表麵平靜,輕顫的睫毛和遊移不定的瞳仁泄露了內心。
    “我跟著你。”他小聲說,琥珀色的眼眸固執地望著她。
    “隨你便。”
    唐玉箋轉身繼續前行,身後的鎖鏈聲消失了,少年兩步上前,從跟在她身後,變成和她肩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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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拐八拐繞出樹林,視線裏多了幾座建築,飛簷翹角。
    唐玉箋足下一點,這具身體卻不如自己原本的靈活,費力地翻上圍牆,垂著眼往下看。
    站穩的刹那,濃重的血腥味撲麵而來。
    整座庭院仿佛被潑灑了一層厚厚的朱砂,暗紅色的液體在青石地磚上蜿蜒流淌,數十具屍體以各種扭曲的姿態倒伏在地,有些還在抽搐。
    那些白日還清雅出塵的仙仆們此刻麵目猙獰,手中沾滿鮮血,神情隱隱癲狂。
    “家主賜福……是家主賜福!”
    一個渾身染血的仙侍高高舉起著一隻青瓷罐子,嘴角咧到耳根,跌跌撞撞地從廊柱後跑出去。
    周圍還活著的仙侍們瞬間騷動起來。
    瘋瘋癲癲,像聞到血腥的鬣狗般撲了上去。
    唐玉箋甚至沒看清發生了什麽,她避開視線,再抬頭時,先前那人已經被撕成碎片,成為地上又一灘汙濁的血泊。
    仙仆們殺紅了眼。
    她卻覺得被他們爭搶的那隻壇子有點熟悉。
    好像……不久前在庖屋見過。
    下一刻,看到有人將青筋暴起的手伸進罐中,掏出一小塊晶瑩剔透的血肉。
    甜膩到令人作嘔的腥香頓時在空氣中蔓延開,那些仙侍的呼吸隨之變得粗重。
    “那是……”
    唐玉箋的喉嚨發緊。
    少年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側,轉過頭看她,“你不要,但他們求之不得。”
    他的聲音平和得像在談論天氣。
    “那是你的血……”
    少年點頭。
    這裏不是天宮嗎?不是仙族的府邸嗎?為什麽一群道貌岸然的仙侍會在這裏爭搶別人從身上剜下來的血肉?
    像發了狂的動物一樣廝殺?
    唐玉箋渾身發冷,握在磚瓦上的手指不自覺收緊,隱隱感到了刺痛。
    “你的血肉有什麽用?”
    少年像是終於等到她問,眼中浮現出一點淺淡的喜悅。
    他抬手撫過肩頭翠垂落的發絲,“我的發絲可作捆仙索。”
    修長如玉的手指在她眼前展開,指尖透粉,骨節分明。
    “指骨能煉銷魂釘。”
    平靜的聲音由風送進她的耳朵,每個字都裹挾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他將衣袖緩緩挽起,露出手臂上未愈的傷口。
    “血肉可逆天而為,落筆成讖,可書天憲。”
    唐玉箋的後背越來越涼。
    她問,“你怎麽知道,你的指骨可以做銷魂釘?”
    少年的反應像是她問了一個多餘的問題,歪頭看著她,長睫在白皙的麵容上投下蛛網般的陰影。
    “他們做過。”
    唐玉箋緩慢捂住嘴。
    一陣又一陣的冷汗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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