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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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後清涼,山穀間彌漫著一股泥土的濕潤清香,混雜著草木的氣息。
    打濕的花瓣落在地上,像鋪了一層霜白的雪。
    “玉箋,如果你有話想問我,”
    燭鈺麵色平淡,語氣不容拒絕,“現在就問,我會回答你。”
    唐玉箋思緒紛雜,將頭垂得更低。
    她下意識避開了燭鈺的目光,低聲問,“殿下,之前為什麽要帶我過試煉,教我身法……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燭鈺沒有開口,隻是將視線落在她身上,意味深長。
    唐玉箋聲音微微發顫,“殿下是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嗎?”
    燭鈺坦言,“是。”
    沒想到他會直接承認,唐玉箋愣住,手指緊緊攥進手心,指尖幾乎掐進肉裏。
    是的,這世界上哪有無緣無故的善意,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唐玉箋知道自己比那些天族弱小,不能為殿下效力,她也從未聽說殿下近女色,大概夢裏的那位東極上仙是殿下唯一破例的人。
    東極上仙優秀得連她都有所耳聞,她一隻妖在這裏,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什麽值得殿下如此對待。
    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噩夢裏關於她真身的秘密。
    唐玉箋抬起頭,語帶不安,“殿下知道我的真身是什麽嗎?”
    太子在這種事上從不欺瞞,淡淡道,“知道。”
    唐玉箋心中一緊,追問,“我的真身,是不是一種法器?”
    燭鈺依舊平靜,“是。”
    “殿下會需要這個法器嗎?”
    一陣風吹過,葉片上的水珠簌簌灑下,落在她的睫毛上。
    唐玉箋打了個顫。
    “或許會……”
    燭鈺剛開口說了三個字,就聽到背後的樓閣裏麵傳來一陣咳嗽聲。
    鶴仙從裏麵走出,低聲對燭鈺說了幾句什麽。
    唐玉箋聽不到,應是傳音入密。
    那就是在說不能讓她聽到的東西。
    她抿著唇,看見燭鈺臉色微微一變,隨即鬆開了她,轉過身去。
    唐玉箋後退一步,識趣道,“那我先不打擾殿下了。”
    “等等。”
    燭鈺喊住她。
    唐玉箋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燭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今晚來,就是要說這些?”
    不是。
    唐玉箋想,她根本不想來。
    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感受到掌心的刺痛,又緩緩鬆開。
    她忽然想到,是還有些話忘了說。
    這樣想著,唐玉箋輕輕開口,“殿下,我尋到了住處,這幾日便會搬出去。此前一直給金光殿叨擾,給你添麻煩了。”
    瀛州仙府的弟子這幾日便會離開,岱輿仙島上便能空出幾間院子,她搬過去就能和同門弟子一起住。
    這樣,就能漸漸遠離太子和那位東極上仙。
    避開他們的愛恨糾葛,應該就不再是惡毒女妖了吧?
    唐玉箋思緒紛雜,沒有抬頭,隻覺得周遭的空氣好像都冷了許多,萬籟俱寂。
    太子一直沒有開口。
    庭院裏起了風,葉片摩挲簌簌作響,似乎又要下雨了。
    空氣安靜的有些難熬。
    良久之後,唐玉箋終於聽到他說。
    “搬出去?”
    太子嗓音沒有起伏,音色淡淡。
    “為什麽?”
    哪有為什麽?她本來就不該住在這裏。
    唐玉箋將岱輿仙長跟她說過的話拿出來,“不好多叨擾殿下,我想搬去與同門同住。”
    “同門?”
    他似乎輕笑了下,聲音很輕,漫不經心地問,“哪位同門?”
    “是岱輿仙島的同門弟子們。”唐玉箋手心出了冷汗,有些結巴。
    燭鈺眼中沒有波瀾,似乎有些困惑,“為何要與同門弟子同住?”
    唐玉箋無話可說。
    她難道不是本就該與同門弟子同住嗎?
    燭鈺似乎也對她的回答不感興趣,像是剛發現天黑了,淡聲道,“太晚了,你該休息了。”
    上位者的壓迫並非刻意為之,而是自然地彌漫在每一個細枝末節中。
    他隻是開了口,眼神落在她身上,就帶來千鈞重量。
    唐玉箋不說話。
    又聽到他說,“缺什麽告訴鶴拾,讓他給你備齊。”
    唐玉箋搖頭,“既然要走了,就不要麻煩鶴仙大人了。”
    須臾後,燭鈺薄唇輕啟,“走?我同意了嗎。”
    唐玉箋錯愕抬頭,“可是殿下之前不是說,我是暫居此處……”
    “聽話。”燭鈺語氣平淡,隻說了兩個字。
    冷意從指尖蔓延至心底,將她整個人緊緊包裹。
    唐玉箋身體一寸寸僵硬。
    事實上,太子的語氣並不嚴厲,甚至帶著一絲溫和,唇角也帶著一絲笑意。
    可他的眼裏毫無溫度,即便沒有任何輕視的意思,說出來的每一個字也都像是從高處拋下的命令,讓唐玉箋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和他之間地位上的鴻溝。
    哪怕他一直對她很好。
    “……殿下?”
    “你該回去了。”
    留下這句話,燭鈺嘴角最後一絲弧度也收攏回去。
    他轉過身,閣樓的門打開,又在眼前關上。
    空氣裏殘留著一股淡淡的冷香,雕花木門將閣樓裏最後一絲暖光關在門後,天地都安靜了下來。
    隻留下唐玉箋一人站在門前。
    片刻後,鶴仙童子悄無聲息地落地,站在她身後。
    “玉箋姑娘,請回吧。”
    唐玉箋終於收回視線。
    她大概確定了,自己夢到過的東西始終會發生,注定無法輕易躲過去。
    .
    夜深了。
    月光如水,從高遠的天幕傾瀉而下。
    山巒在夜色中勾勒出模糊的輪廓,恢宏的琉璃金頂錯落其中,泛起一層朦朧的光霧。
    主殿東側,金堆玉砌的宮殿群外,交錯的水廊波光粼粼。
    偶爾有生了靈識的魚兒躍出水麵,濺起一圈圈漣漪。剛探頭,倏然發現空氣中有威壓存在,卻又迅速歸於平靜。
    四周萬籟俱寂,古鬆之上立著一道影子。
    燭鈺站在交錯的鬆影間,垂眸看向庭院內。
    窗戶後,安靜睡著的妖怪側身躺著,踢開了被子,雙手抱著膝蓋。銀白色的發絲在腦後散開,鋪了一床。
    仙域裏沒有睡覺的慣例,眾弟子到了夜間自會打坐修行,調息吐納。
    但妖怪從不這樣,每夜她都是像這樣,躺在用來修行的玄玉石床上,蜷縮成小小一團,陷入安眠。
    有那麽好睡嗎?
    樹葉微動,須臾間,樹梢上已經沒了人。
    下一瞬,燭鈺已經站在窗旁。
    他垂眸看著小妖怪的側臉。
    她睡得很熟,臉頰上浮起了一層淡淡的薄紅。
    眉心輕輕攏著,大概做了一個不開心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