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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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一不聿做了一個夢。
    這是他此生第一次做夢,但夢的內容並不美好,以至於睜開眼時,他仍陷在恍惚中遲遲無法回神。
    刺目的天光落在眼皮上,他緩慢眨了眨眼,纖長的睫毛像逐漸蘇醒的蝶。
    不久前,太一不聿因過度消耗精血而陷入昏迷,此刻渾身仍殘留著痙攣的餘痛。他搖搖晃晃站起身,甚至不確定自己昏睡了多久。
    昏迷之前,有許多人在圍捕他,妄圖控製住他,將他重新拖回宗祠。
    太一不聿拖著瀕臨極限的身軀,在脫下鎖鏈,準備趕去約定見麵的地方時,被一名族人發現了。
    對方是旁支的血脈,破了陣法偷偷進入宗祠,發現太一不聿後,沒有立刻喚來護衛,而是死死盯著他,眼中翻湧著毫不掩飾的貪婪。
    那人渴望獨占太一氏族的返祖血肉。
    太一不聿此刻精血枯竭,氣息奄奄,在那人眼中,是一具能榨出無窮價值的殘軀。
    他站在原地沒有動,等待那個族人逼近。
    殺人於他而言,幾乎是一件無師自通的事。
    太一不聿始終神情淡漠,他甚至認真地觀察了他們,像在觀察毫不起眼的螻蟻。
    第一個死在他手上的人,像一隻被扼住脖子的白鵝。
    死前倒在地上不住地顫抖、痙攣,涕淚橫流地求饒。最終咽氣之時,身體仍抵著他的掌心抽搐,散發出最後的餘熱。
    太一不聿鬆開手,看著那人倒下,垂在身側的手不可抑製地顫抖。
    這是殺戮欲湧動的征兆。
    他開始難以自控。
    太一氏族的返祖血脈,承襲的是鎮壓鴻蒙的上古天神血脈。
    在馴服好這份凶戾好戰的血脈前,他必會經曆衰弱期,被本能引誘,意誌受到血脈力量的侵襲。
    太一不聿被殺戮本能支配,行動間幾乎淪為嗜血的殺器。
    他記不清自己殺了多少人,隻記得所有人都在試圖攔住他。
    他見到的每一個人身上都散發出他血肉的氣息,他們拿出筆,沾著他的血,拿著用他骨血製成的法器,出手全是要將他拖回宗祠囚困起來的殺招。
    “果然都是錯的。”他的反應異常平靜,“你們不該拿我的血肉。”
    在那之後,太一不聿昏迷了一段時間。
    他分不清自己昏過去多久,隻記得昏迷前掙紮著想要走到他們分別是約定再見麵的地方,掌心扣得血肉模糊,用疼痛刺激自己清醒過來。
    可最終,還是沒能撐住。
    再睜開眼時,天光已經大亮。
    他分不清自己昏迷了多久,踉蹌地感到他們先前約定好的地方時,那裏空無一人。
    那個答應他不走的人,不見了。
    太一不聿反反複複在庭院內外竹林繞了許多遍,始終沒有見到那人的身影,即便再不相信,也不得不承認他被丟下了。
    也許是因為他來晚了,因為那人說等他到天亮,天亮了他沒出現,所以她以為他失約。
    現在陣法已經破了,哪怕那人修為極差,也可以輕易離開這裏。
    ……她一定是走了。
    陌生的情緒如雪花般向他撲過來,幾乎要將他淹沒。
    怎麽會昏過去?為什麽沒有堅持走到那裏?
    這是他第一次嚐到被拋棄的滋味。
    少年單薄的肩背繃得筆直,他無法承受這樣的事實,尚且年幼青澀的麵容上浮現出近乎委屈的神色,像隻被推出巢穴的幼鳥,茫然地抖著打濕的羽毛。
    而後,遲來的失望漫上心頭。
    琥珀色的眼瞳裏隱現血色,平靜的表象下漸漸有了崩潰前兆。
    光影變得昏黃而刺眼,天似乎離他很近,像是隨時會壓下來。
    周遭一片死寂。
    令人窒息的安靜中,他忽然聽到腳步觸地時發出的輕微聲響,尋常人或許難以察覺,但對於五感極為敏銳的天族們來說,卻格外清晰。
    高大的圍牆之外,有人靠近了。
    太一不聿倏然抬頭。
    天光雲影之下,她換了一身新衣服,從牆上輕盈落地。
    像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走到他身邊時還有些疑惑地問,“你跑哪去了,那邊都亂套了,快走吧。”
    太一不聿微微張開嘴。
    怔忪地看著她,瞳孔驟然放大。
    眼前一晃,她丟過來一個沉甸甸的錦袋,“路上的盤纏。”
    太一不聿沒有開口。
    握著錦帶,一時無法反應過來。
    對方卻誤會了他的沉默,頓了頓,她表情少見地有些羞澀,“忘了,拿的是你家的財產,你有意見嗎?”
    太一不聿依舊沒有開口。
    他的眼睛執拗地盯著唐玉箋,仿佛在辨別她的真假。
    唐玉箋這才意識到他的古怪之處,歪過頭觀察他。
    “你怎麽不說話?”
    在明媚的天光下,少年顯得有些狼狽,頭發散了,身上染了血,臉色白得甚至不似真人。
    他的生母是六界聞名的絕色美人,雙親皆出自太一氏族的天脈嫡血。
    太一不聿繼承了他們幾乎所有的優點,甚至發揮到了極致。一頭黑到像要滲墨的長發襯得麵容白皙如玉,唇瓣紅得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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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此刻滿身狼狽,跌坐在牆角,依舊美得像一尊玉像。
    唐玉箋忍不住伸出手。
    少年纖長的眼睫動了動,在她靠近時終於有了些反應。
    “你沒走?”
    他下意識將錦袋攥得更緊,指節泛起用力到失血的白色,身體不受控製地輕微痙攣,手背上浮現出一道道清晰的經絡。
    唐玉箋的視線向下,看到他染滿鮮血的雙腿,其中一隻腳踝露在衣服外,像件被暴力損毀的玉器,嫩紅的血肉下,森然見骨。
    為了脫下鎮山鎖,他幾乎斬斷了半邊腳掌。
    精血消耗過多,太一不聿愈合速度已然變得十分緩慢,直到現在都是一片刺眼的血肉模糊,察覺到她的視線,將腳向內縮了縮。
    唐玉箋被這慘烈的景象鎮住。
    她在他身邊蹲下,錯愕地問,“怎麽會弄成這樣?”
    下一刻,手腕被人緊緊攥住。
    少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終於活了過來,極力想攝取活人的生氣一樣,將整個身體都貼上來,不受控製地靠近她。
    “你沒走?那你剛剛去哪兒了?”
    他眼中似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眼眶處白皙的皮膚都爬上了一層紅暈。
    “我以為你走了。”少年氣若遊絲,低聲喃喃自語,輕得幾乎聽不見,“我正準備去,親手把你抓回……”
    唐玉箋覺得自己像被一條冰冷的蛇纏住,勒得幾乎無法呼吸。
    她沒有聽清少年後半句話,隻是有些錯愕地問,“為什麽會這樣想?我不是說好了要等你嗎?”
    “說好了?”
    不甚明亮的天光下,他的臉貼上了唐玉箋的肩膀。
    “對,說好了……原來說好了就可以。”
    少年的發絲順著肩頭滑落,落在唐玉箋手背上,柔柔的,冰冰涼涼,像絲綢。
    她不知道太一不聿的應激反應是怎麽回事,耐心地給了他些時間。
    等他情緒稍微平靜了點,才出聲提醒,“……先鬆手,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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