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牛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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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一族善畫幾乎是人盡皆知的事情,筆是他們的法器,他們的血脈天賦讓這世間再也沒有比他們更會作畫的存在。
唐玉箋記得,就連在凡間時見到的地脈太一洚,都能靠筆畫出能力極強的陣法。
更不用說擁有返祖血脈的天脈家主太一不聿。
唐玉箋上輩子就見過太一不聿用水墨畫出的婢女和亭台樓閣,畫出來的東西都能像是都會變成真的,又不太一樣,明顯是水墨畫的感覺,那景象讓她歎為觀止。
可現下太一不聿的反應卻有些茫然,說他從未作過畫。
向來是天脈那些人怕控製不住他吧?
唐玉箋隻覺得唏噓,越想越覺得太一不聿其實就是個小可憐,標標準準的美強慘,天脈太一氏族簡直不做人。
她在心裏抨擊唾棄那些道貌岸然的天族,少年見她沉默不語,不知在想什麽,片刻後反而先不安了起來。
他低聲說,“不過我可以試一下。”
唐玉箋愣了愣,轉頭看向他,隨口道,“不要勉強,我就是隨口一說。”
卻不想這話反倒刺著了太一不聿。
少年抿緊唇線,神色晦暗不明,執意走到她身側,抬手摁破指尖,就著粗礪地麵勾畫起來。
唐玉箋沒想到自己幾句話,他竟直接弄破了手指,一時間有些後悔。
看著血跡滲出來,比他還要心疼,“你做什麽?感覺不到疼嗎?你年紀小小的怎麽這麽極端?”
太一不聿答非所問,“玉箋多大了?”
唐玉箋聞言認真的算了算。
臉色忽然緊繃。
閉著嘴不想說話。
良久後嚴肅道,“以後不能隨隨便便問女子年齡。”
太一不聿聽話點頭,又記下一條沒用的常識。
“你想看我畫什麽?”他問。
唐玉箋拉起他的手,小心地吹掉沾在上麵的沙土,轉身去門口折了根樹枝遞給他,“用這個吧。”
拂過指尖的溫熱氣流讓少年微不可查的頓了一下,緩慢掀起眼睫,定定的看了她一眼,隨後接過樹枝,執著地又問,“你想要看我畫什麽?”
“馬車吧。”
唐玉箋想了想,張開手比劃出一個大概,“要能坐下兩個人,上麵的轎廂要寬一些,越大越好。”
很模糊的形容,太一不聿聞言認真的在地上勾勒。
長久的封閉,他並未親眼見過何為馬車。
他出塔時乘坐的轎輦上,是沒有馬的。
所幸她擅長描述,繪聲繪色,“下麵要裝軲轆……這裏結構不太對,軲轆要再大些,兩邊必須一樣大,嗯,這樣看起來還行。”
太一不聿專注地垂眸,樹枝在地麵上細細勾勒起來。
唐玉箋原本有些犯困,可太一不聿的世界裏似乎沒有睡覺這件事。
也是,他們天族都把睡眠克化了,晚上還要調息修煉,人生的樂趣少了一半,怪不得一個個都心理變態。
春宵苦夜短,她托著下巴看出去。
洞穴外隱隱有熹微的日光穿透進來,在少年臉上灑下一層柔和的淡金色,整個人都攏在春日的暖意中。
唐玉箋覺得這一幕看起來很美好,嘴裏斷斷續續的在一旁描述著。
片刻之後,看到太一不聿寥寥幾筆勾勒出了一個形貌俱在的馬車輪廓。
不得不佩服,他真的是有天賦的。
落下最後一筆,太一不聿指尖的血順著樹枝滴落在地。
霎時間,沙霧升騰。
待濃濃的白霧散去,一架寬大簡樸的馬車赫然顯現在眼前,甚至連帶著兩匹赤紅駿馬竟也活了過來。
這與唐玉箋曾見過的水墨婢女截然不同,眼前的馬匹鮮活生動,每一寸肌肉都透著生命力,鼓鼓囊囊的,是她剛剛描述的金剛大馬。
她不由屏息,又一次被太一不聿的血脈之力震撼。
“這是活的嗎?”
說著,唐玉箋好奇地上前,忍不住想要抬手碰一碰。
駿馬雖然是剛出生,但很是高貴冷豔,對她打了個響鼻,撇過頭的動作因為太像活人所以略顯怪異。
想來太一不聿在仙域未曾見過真正的凡間的馬,就算見了應該也是成了精的天馬,畫得終究有些失真。
太一不聿隻是屈指輕輕叩了下馬鼻,那赤紅駿馬便立即垂下頭顱,溫順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唐玉箋忍不住又酸了一下。
連畫出來的馬兒都很懂得審時度勢,分得清誰才是是大小王,她盯著太一不聿骨節分明的手指,有種拜師學藝的蠢蠢欲動。
自己的失敗固然可怕,別人的天賦才更令她揪心。
唐玉箋向來沒什麽手藝上的天賦,從前畫出來的東西總是歪歪扭扭慘不忍睹,所以麵對天才難免有些嫉妒。
此刻看著眼前那輛幾乎把山洞塞滿的馬車,她轉了兩圈,跳上馬車躍躍欲試。
“走,去靈寶鎮。”
馬車的轎廂坐上後遠比在外麵看著更加寬敞,裏麵按唐玉箋的要求畫了小桌,兩側是軟墊。
四角掛著小小的鈴鐺,隨著微風搖曳,發出清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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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馬車的樣式是按照唐玉箋在人間見過的雲府侯門世子出行的規格,隻不過她描述得不大妥當,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
走出一段路,沒感覺到顛簸。
唐玉箋忽然覺得有哪裏不太對,掀開簾子往外一看,嘴巴緩緩張大。
她轉頭看向身旁的少年,表情恍惚。
“怎麽了?”
太一不聿認真請教。
唐玉箋緩緩眨了下眼,指著外麵,“這馬車怎麽是飛起來的?”
“不該是飛起來的嗎?”
“它要是能飛,為什麽還要馬?
兩人對視片刻,少年認真發問,“馬不會飛嗎?”
“……”
唐玉箋捂住額頭。
雖然很奇怪,但是很厲害。
這種點墨成真的神通,讓她羨慕極了,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苦修一下畫技。
去靈寶鎮的路上,險些迷了路。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時間跨度太大,一路上沿途的風景都有些陌生。唐玉箋與太一不聿沿著河道下馬,發現周遭多了許多桑田,還有幾隻黃色的小狗在撲蝴蝶。
唐玉箋看得津津有味,卻不記得上輩子路過時見過這個世外桃源般的村莊。
原來這地方幾百年前是這樣的嗎?
唐玉箋被這種歸園田居的生活深深吸引。
隻是村落裏多是年邁的老人,他們坐在石頭上曬太陽,像曬菜幹一樣。田裏的植物長得雜亂,荒草叢生,似乎無人打理。
村民們對突然出現的馬車很是好奇,尤其是太一不聿畫的那兩匹怪異的駿馬。唐玉箋也不得不承認,這兩匹馬越看越不對勁。
算了,不能以貌取馬,她自我安慰,畢竟它們還會飛。
唐玉箋放下簾子,看見少年正低頭專心致誌地在桌上描摹。
這一路上,太一不聿都安靜無聲地坐在車棚裏用樹枝作畫,大概是被唐玉箋先前的話傷到了自尊。
據說這個年紀的男生都很敏感,內心需要嗬護。
唐玉箋鼓勵他繼續畫畫,但不忘叮囑,“你要畫些好看的東西才行,別畫些奇奇怪怪的。”
少年無條件地點頭。
隻是點完頭後,他不免困惑,“什麽算是奇奇怪怪的東西?”
這可太有得說了。
“比如凶獸啊,上古妖邪啊……那種聽起來會帶來災難的東西。”
唐玉箋都不明白他以前畫那些東西做什麽。
她對給太一不聿進行思想改造這件事一直表現的很積極,認真說,“你不能作惡,要多行善事。”
“你待世人好,種下善因,世人便會記下你的恩情,他日如果有人為你立了廟,說不定你會得到大機緣。”
“什麽是大機緣?”
唐玉箋也很難說清楚,“就是說不定能在你特別痛苦、特別絕望的時候,能夠救你一命的善果。”
這些對一個剛接觸外界的少年而言太過飄渺了。
唐玉箋在這件事上格外堅持,“你聽我的,積累善緣,善緣多了就會有福報。”
太一不聿垂著眼睛思索,似懂非懂:“多行善事,便會有福報?”
唐玉箋點頭。
“我也會賜福給族人。”他說。
唐玉箋聽到“賜福”兩個字就頭疼,“你那不是賜福。”
“總之,做好事是會有回報的。”她說完不禁感歎,“因果,是個很深奧的東西。”
太一不聿垂著眼睛思索。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就在唐玉箋剛叮囑完太一不聿要多行善事的當口,外頭忽然傳來一聲嘶鳴。
接著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唐玉箋掀開車簾向外看去,隻見一位滿頭華發的老人正趕著一輛破舊的牛車。
說是車,但實在簡陋得令人心酸,既沒有遮陽避雨的棚蓋,拉車的老牛也瘦得肋骨根根可見。
身後拖著的不過是幾塊勉強拚湊的木板,車輪歪歪斜斜,仿佛隨時都會散架。
偏偏那牛不知道是太老了還是病了,前蹄一軟,整個身子悶聲跪地,連帶車上的老者也栽了下來,在地上捂著一側腰痛呼。
唐玉箋看得心酸,連忙掐訣引風將老人家扶起。
這附近靠近仙域,看起來應該已經出現過許多修士散仙,老人家對仙術並沒有什麽太驚訝的反應,反而是因為他們的幫忙而不住道謝。
唐玉箋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尊老愛幼,連忙擺手,承不起白發蒼蒼的老者一拜。
扶人對她來說不算什麽,扶人不過是舉手之勞,隻是那牛看起來不行了。
唐玉箋目光落在癱倒在地的老牛身上。
牛的腹部微弱地一起一伏,看似還有氣息,實則應該已經在強弩之末。
老人站在一旁,布滿皺紋的臉上寫滿無奈,嘴裏歎息。
眼前是個很好的積德行善的例子,時候好讓太一不聿好好感受一下人間的真善美了。
察覺到她的意圖,少年安靜的望著她。
唐玉箋還在思索該如何幫忙,猶豫著是不是要下車送老人回家。
就在這時,忽然一陣熟悉的霧氣彌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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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頭一看,馬車旁竟憑空出現了一頭健壯的牛。
踏蹄聲敦實有力,比原先那頭老牛精神許多。
唐玉箋驚愕地看向太一不聿,又轉頭望向老人。
後者也愣住了,驚疑不定,半驚半喜。
太一不聿卻隻是在仔細對比老人的牛和他畫出來的牛的模樣,確認相差不大後,才露出個還算滿意的表情。
像是在意的隻有他的牛畫的像不像。
唐玉箋訥訥,“你怎麽直接……”
“他的牛快死了,我畫匹新的幫他,你就不用煩惱了。”太一不聿輕聲解釋,又覺得她麵上的神情不對,“這樣做不對嗎?”
“倒不是不對。”
唐玉箋一時語塞。
幫忙的方式出乎意料,但終究是太一不聿的好意。
他初學行善還不懂分寸,唐玉箋心裏的顧慮不好直接說出來,尤其是抬眼又見老人枯瘦佝僂的身形,和發覺牛是給他的之後,感激涕零的樣子,她也不無法開口在這個時候潑冷水。
“你這樣的出發點是挺好的,”她想了想,還是要鼓勵,“但下次別讓人看見是你是憑空將東西變出來的,可以假裝是從別處牽來的。”
“為何?”太一不聿不解。
老人朝馬車越靠越近,眼睛望著這邊。
唐玉箋支吾著不太好直接明說,隻是委婉提醒,“適當保留些總是沒錯的,尤其是你這能力……不必事事都讓人知曉。”
太一不聿似懂非懂地點頭。
聽進去了,但這段插曲太小,那老人家看起來又年邁孱弱,所以當下兩個人都並不以為意。
這段插曲過後,他們繼續趕路。
走過桑田,離開村落,又順著河穀趕了段路,終於來到靈寶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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