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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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玉箋發現太一不聿不理她了,準確來說,是不理她那具已經沒有反應的身體。
    自從重新回到馬車後,便再沒看過她一眼,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直到進入城中,唐玉箋的腦袋穿過車廂,看到外麵的景色,他竟然將車停在了一處酒樓前。
    停下後,他一動不動地坐了許久,隨後將唐玉箋一個人留在馬車裏,刻意不去看她,帶著明顯的回避之態,獨自去了旁邊的酒樓。
    唐玉箋頓時覺得殺人誅心。
    “別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兒!”
    她喊了一聲,一如既往沒有人聽到她的聲音。
    唐玉箋離不開,隻能在原地打轉。
    周遭安靜下來後,那具一動不動的屍首存在感就變得格外強烈。
    唐玉箋渾身緊繃,腦子裏不受控製的將上輩子看過的恐怖片過了一遍,坐在馬車最前麵,不敢動,也不敢回頭。
    另一邊,太一不聿抬步上了酒樓。
    有人簇擁著圍上來,目光落在他麵上,不約而同露出驚豔之色。
    太一不聿麵無表情抬手,頓時換了麵目,淹沒在芸芸眾生之中。周遭圍著的人像沒有察覺出這他麵容的變化一樣,神色如常將他引進去。
    他坐了最好的位置,嚐到了唐玉箋昔日說過許多遍想吃的東西,點了許多種類的美酒,看舞姬美人跳舞。
    聽她說,這就是人間樂事。
    酒樓喧囂,人聲鼎沸,觥籌交錯間酒盞空了一杯又一杯。
    他獨坐其間,卻覺得周遭空無一物。
    空得厲害。
    奇怪。
    他微微蹙眉,有些不解。
    明明已經身處吵鬧處,怎麽還是覺得伶仃?
    恰逢此時,又有美人送酒進來。
    恰逢此時,又有美人執酒上前。
    她盈盈跪坐在他身側,一隻手攬著袖子,另一隻手皓腕微傾,為他斟酒。
    琥珀色的酒液潺潺流入杯中,太一不聿忽然轉過頭,目光落在她臉色。
    美人頓時雙頰飛紅,眼波流轉間滿是風情,“公子為何這般瞧著奴家?”
    他卻抬起手,意義不明的隔空遮住她半張臉。
    身形是像的,可終究哪裏都不像。
    這世間無人像她。
    “奴家為公子斟的酒,公子還請賞個臉。”美人又湊近了幾分,吐氣如蘭。
    她暗自打量這公子,見他雖然模樣平平,但通身氣度卻是從未見過的矜雅,清冷孤絕。
    心下一動,便擎著酒杯貼得更近,“公子……”
    卻見他忽然按住胸口,手指攥得發白。
    “公子?!”美人驚得嗓音都變了調。
    可對方恍若未聞。
    眉心緊蹙,麵色慘白到不像活人。
    “這、這是怎麽了呀!”
    怎會痛成這樣?
    莫不是後廚往菜肴裏下了毒吧?
    話音落下,就見年輕公子的唇角緩緩滲出一縷血跡。
    美人徹底嚇愣住,手中酒盞"當啷"一聲砸落在地。
    樓外,唐玉箋困在車廂裏急得團團轉,聽著外麵的喧囂,好像世界還是那個世界,所有人都置身於熱鬧的人間,就有她一個人被遺忘了,隻能困在方寸之地。
    尤其是自己一個人呆著的時候,身旁那具沒了魂魄的軀殼便顯出些毛骨悚然。
    尤其是車廂狹小,就像躺在棺材裏一樣。
    唐玉箋閉著眼捂著耳朵,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會害怕黑害怕密閉的地方。
    她在馬車裏將太一不聿罵了一個遍。
    也不知道她一個死人怎麽得罪他了,這不是對她使用冷暴力嗎……這樣說也不太對,畢竟太一眼裏看不見她,馬車上那具屍首也不會說話,一直對一個死人說話才是奇怪。
    這樣一想,太一不聿倒也沒錯。
    日後說不定還會把自己埋起來。
    唐玉箋自我安慰,好歹現在他隻是不理她,還沒有把她埋進土裏。
    ……他們天族應該沒有火化那一套吧?
    她正閉著眼瑟瑟發抖的時候,忽覺一陣冷風灌入。
    車簾被人掀開了。
    唐玉箋的心一跳。
    是他回來了嗎?
    她睜開眼,眼中那點希冀轉瞬便溺死在絕望裏。
    昏黃躍光下,映出兩個陌生凡人貪婪的麵孔。
    “這馬車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我還沒見過這麽寬敞的轎子……”
    “快,看看車上有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
    有人鑽進車廂,驚呼一聲,“咦,車上有個人!”
    那人正準備逃跑,卻被另一個人一把拽住,腳步頓下,
    “等等!小聲些,你看,這人沒反應……”
    兩人安靜了一會兒,唐玉箋就在簾子邊,眼睜睜看著他們突然露出古怪的獰笑。
    她轉過頭,一陣極其不好的預感湧上來。
    的確,裏麵那具沒了魂魄的身體看起來像是安然睡去了一樣,沒有人會認為那是具屍首。
    天族的身體不腐不朽,麵容依舊鮮活如生,看起來就是一個睡著了的美人。
    結合周遭煙花相柳歌舞升平的氛圍,很容易讓人誤以為這是悄悄溜出府邸的某個富貴人家的小姐,趁著夜色到繁華處尋歡作樂,不勝酒力而獨自在馬車裏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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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娘的,老子還沒見過這麽標致的。”男人咽著唾沫往馬車深處爬,一雙髒手直往她身上探去。
    “這是睡著了還是暈了?”
    “看看她身上有沒有值錢的東西。”
    被人碰了一把,那具身體毫無意外的向一側倒去。
    頭朝下磕在地上,白皙的麵容貼著地,一頭長發散亂下去。
    男人驚呼一聲,猛地朝後退,“是個死人!”
    “真晦氣!”
    “快拿了東西走。”
    男人卻紅了眼,“就算是個死人,老子也沒見過這麽漂亮的死人,身上還軟著,剛死。”
    “老三,你可別犯渾!”
    天族的美貌,放在凡間,足以變成災禍。
    七分顏色已足以擾亂凡心,更何況天族仙娥之姿,足以惑人心智,攝魄奪魂。
    尤其是當這種美貌失去了反抗能力,任人宰割的柔弱,更教人目眩神馳。
    唐玉箋這一次真的要氣死了。
    這具身體雖然不是她的原身,卻在朝夕相處間早已與她魂魄相連,如今眼睜睜看著它快要被人褻瀆,真的氣到眼紅。
    可是她又沒有眼淚,哭不出來。
    擋不住,趕不走。
    也逃不出去。
    她被困在這無形的牢籠裏,徒勞的掙紮。
    隻能一邊拍打著透明的結界,一邊罵太一不聿。
    “快回來啊,為什麽把我留在這裏?”
    “你到底在氣什麽?我還沒有生氣呢!”
    “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太一不聿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她覺得自己一定哭了,可靈魂哪來的眼淚。
    “我都死了啊......”
    為什麽還要讓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被人糟踐。
    倏然,周遭安靜了一瞬。
    兩個凡人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狠狠摜在車壁上,骨骼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放開她。”
    唐玉箋猛地抬頭。
    太一不聿立在車外,雙眼爬滿赤紅的血絲,目眥欲裂。
    他周身殺氣翻湧,宛如從地府裏中爬出的修羅惡鬼。
    聲音像是從牙縫間擠出來的,每個字都裹著寒氣,“你們碰她了?”
    “誰允許你們碰她的。”
    唐玉箋還來不及鬆一口氣,就目睹了極為恐怖的一幕。因為距離極近,她清晰地看到那些人如同被無形的東西淩遲一般,一寸寸割裂。
    天族的手段向來血腥,反而是妖有時利落簡練,唐玉箋見過長離殺人,一把琉璃真火過去,連灰都不剩下。
    可太一不聿偏偏像是刻意要折磨他們,讓他們生不如死,隻留著最後一口氣活著,驚恐到崩潰。
    唐玉箋捂住嘴,她很害怕,感覺太一不聿好像真的瘋了。
    這場屠戮沒有給凡人任何反抗的機會。
    就在最後一刻,太一不聿忽然往這邊看了一眼。
    這一眼讓唐玉箋毛骨悚然。
    恍惚間她產生了一種真的被他看到的錯覺。
    下一刻,他出人意料的停了手。
    抬手一揮,兩個不成人形的人便如爛泥般飛落出去。
    太一不聿轉過頭,俯身進入車廂。
    準確的說,是越過唐玉箋,看向她歪斜在車廂裏的身體
    他的目光穿透唐玉箋的魂魄,直直落在倒地的軀殼上。與她擦肩而過,扶起那具身體時,他指尖都在發顫,像在對待什麽一碰就碎的東西。
    這是唐玉箋死後,太一不聿情緒波動最為明顯的一次。
    那雙落筆成讖的手抖得不成樣子,不知要從哪裏開始碰她。
    他將她從地上扶起來,手指幾次攥緊又鬆開,一點一點為她撫平衣裙上的褶皺,理順發絲,還很仔細的調整脖頸的弧度,給她擺了一個舒服的姿勢。
    然後定定看著她。
    肩膀突然塌陷下去,像是被抽走了脊梁。
    ‘唐玉箋’衣衫仍舊有些散亂,頭發也亂了,頭上那根從太一氏族帶出來的碧玉簪被剛剛那兩個人偷走,沾了血,已經髒了。
    太一不聿想,她原本不該是這樣。
    她在靈寶鎮看中許多女兒家的珠釵玉飾,可什麽都沒有買,帶著他將大半錢財在酒樓揮霍一空,告訴他什麽好吃,什麽最是享樂。
    可他剛剛丟下了她。
    太一不聿從手指,逐漸變成渾身顫。
    他痛苦極了。
    跪在唐玉箋麵前,像是快要瘋了一般。
    唐玉箋又開始覺得他神經不正常。
    因為他一遍遍的對那具不可能有任何反應的屍首說對不起。
    其實那些人並沒有真正出手對唐玉箋做什麽一切都還沒來得及,太一不聿就已經趕回來了。
    可是想一想剛剛的情形,唐玉箋抿著唇,心中自己很是委屈。
    她抱著手站在一旁,看著太一不聿笨拙地為自己梳理著散亂的鬢發,整理衣襟。
    滿臉痛苦與執拗,不知道之前的回避是在折磨誰。
    唐玉箋緩慢鬆了眉頭,歎了口氣。
    小聲說,“算了,原諒你。”
    她在太一不聿旁邊坐下,自言自語,“下次不能再把我丟在這裏了,太可怕了,簾子一放伸手不見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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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玉箋實在想不通,明明活著的時候她從不怕黑,怎麽死後反而害怕了呢?
    想來還是因為失去了自由,這種感覺就像活人被關在棺材裏一樣,讓人窒息又無可奈何。
    因為失去了選擇權,所以要是太一不聿真要把她丟在這裏不管,那她就會永遠困在這馬車裏。
    ……光是想想就讓人毛骨悚然。
    正想再抱怨幾句,唐玉箋突然打了個寒顫,圍著太一不聿焦急地轉來轉去。
    “你們天族應該不會搞下葬這種事吧?千萬別把我關進棺材裏啊!”
    她急得幾乎要跪地正想再抱怨幾句,“太一不聿,求你了!我前段時間待你不薄,我不是一直溫暖你嗬護你,還帶你離開仙域嗎?”
    “千萬別把我關進棺材裏,求求你了!”
    要是真把這具身體埋進土裏,她不就得跟著永遠被困在地下?
    噩夢,絕對是噩夢。
    唐玉箋越想越投入,代入了一下已經開始生氣了,正想象到要罵太一不聿白眼狼的那一步,視線忽然一頓,透過掀開的簾子,看到摔落在地上的食盒。
    太一不聿也不算完全沒有良心,他從酒樓出來的時候還是給她帶了飯菜,一如他們在靈寶鎮時的那樣。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帶,總之就這樣帶出來了。
    明明她也吃不到。
    唐玉箋臉上的表情一點點消失,也沉默下去。
    終於聽見身邊人沙啞的懺悔。
    “是因為我。”
    那一夜過後,少年眉眼間的青澀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冷的銳利。
    與此同時,唐玉箋卻發覺自己的意識開始變得昏沉。
    她時常感到沒來由的困倦,思緒漸漸模糊。有時隻是稍稍閉眼,再睜開時,卻發現周遭的景象已然天翻地覆,人事物都多有不同。
    她明明隻是抹孤魂。
    魂魄也會困倦嗎?
    還是說……她要消失了?
    又一次閉上眼,再睜開時,唐玉箋看到了幾道熟悉的身影。
    其中一人便是在她這具肉身死之前,在雲端看到的那個說幾個年輕人抓錯了人的太一氏族長老。
    “家主若是仍要冥頑不靈,那老朽怕是要多有得罪了。”
    唐玉箋昏昏沉沉地轉過頭,看到太一不聿被困在陣法裏,渾身是傷,負隅頑抗。
    這讓唐玉箋有些意外。
    太一不聿在她眼中一直是強大到可怕的存在,怎麽忽然變得這麽狼狽?
    而下一刻,她就明白了問題所在。
    因為她看到自己身旁不遠處,被幾個太一氏族人鉗製住的那具身體。
    這樣想來,太一氏族前段時間消失不見,恐怕是在暗中觀察,發現了這具身體對太一不聿的重要性之後,不知怎麽奪走了唐玉箋的身體,用於控製太一不聿。
    怪不得周遭的景色也有些眼熟。
    初醒時唐玉箋沒有仔細觀察,現在才發現,她大概又回到了仙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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