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大夢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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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一不聿恨她。
    在下界輪回的仙人中常有剝離情思者,是仙域慣用的手段,有些仙人曆劫歸位後會取回記憶,有些仙人選擇遺忘,尤其是那些與凡人相戀的過往,在仙域看來尤為不堪。
    因此,抹去記憶成了整個仙域都常用的處置方式。
    他會記得一些,也會遺忘一些。
    太一不聿隻能靠恨意來記住一個人,覺得自己恨透了唐玉箋。
    他有兩次恨到想要殺了她。
    第一次,是因為時隔千年,他以故人之姿出現,可唐玉箋卻不再記得他,還百般戒備疏離,甚至故意躲他。
    他比任何人都更早認識她,卻又比任何人都更徹底地被遺忘。
    唐玉箋全然將他當作陌生人的模樣,讓他懷疑她曾經說要來救他的記憶全是假的。
    不是說要帶他走嗎?
    不是說過要救他嗎?
    那現在為什麽不來救他呢?
    他被困於高樓之上,金光殿中,去她常去的溫泉水潭,在那裏遇上了她,可從那後她就不去了。
    自始至終,她沒有主動對他說過一句話。
    那些承諾,如今想來,不過虛妄。
    那一刻,愈演愈烈的恨意湧現。
    五雷刑留下的頭疾愈演愈烈,日夜折磨著他,令他痛不欲生。
    太一不聿恨她,上千年的每一天都在恨她。
    恨她騙他。
    他被囚禁於鎮邪塔宗祠時,她根本沒來救他。
    騙子。
    他恨在人間看見她與雲楨清在院中互生情愫。
    師尊本不該動情,既然師尊犯錯,就該去繼續輪回經受磨難。
    在金光殿再見她時,他依然恨她。
    恨她認不出他,不曾來救,讓他痛苦了千年。
    恨她,卻又忍不住要靠近她。
    他恨她忘記自己,恨她喜歡上許多人。
    最恨她送了那個所謂的太一地脈一支竹筆。
    千百年來,他無數次墮入夢魘,想過會不會全因那支筆。
    他如果沒有去紫竹林,沒有去尋筆,她是不是就不會死。
    橫跨千年,他想問她一句,做了善事,真的會結下善果嗎?
    太一不聿覺得痛,幾乎要將他的理智吞噬。
    他就惡意的降禍殃咎之咒,想讓她也嚐嚐五雷之痛,任她獨自上風雪崖。
    等她真的去了,他又不想她和自己一般痛了,去尋她,在她背後寫下‘絕處逢生’,想讓她活下去。
    第二次恨她,是在從天族太子的縛龍陣中逃出來後,在洛書河圖中修養,日夜仔細地看著她,不錯過她的一絲一毫。
    看到無盡海的玉珩仙君,看到西荒的妖皇血鳳。
    畫皮縱有千般麵孔,骨相自成一段風流,無人知道他真實模樣長什麽。
    可她上千年前就已經看過了,隻是千年之後再見他的男相,依舊認不出。
    他換過的每張臉上,眼角眉梢,都藏著她的影子。
    倒也無妨,認不出就算了。
    愈演愈烈的恨意和強烈的心悸,如同滔天巨浪將他淹沒。
    天道不公,他要毀去令他心生厭惡的一切。
    他處心積慮,步步為營,借由洛書河圖進入昆侖禁地,以鳳凰涅盤的不死火,熔斷東皇鍾上的封印。
    頭頂雷雲將天遮成黑色,人間煉獄,天道不容。
    地下震顫不休,鎮壓混沌的東皇鍾搖搖晃晃,要出世了。
    血陣中央,鳳凰羽翅染滿猩紅,血線將背後釘在地上的雙翼撕扯得鮮血淋漓。
    被封印的混沌重新問世,到那時陰陽倒轉,山河傾覆,世界將重回歸鴻蒙未開時期那樣的虛無之中,屆時一切都會結束。
    終於要完成大業之時,太一不聿卻發現自己並未感受到預期中如釋重負的快意。
    東皇鍾祭出,混沌吞噬昆侖。
    可他忽然發現有哪裏不對。
    愈演愈烈的天雷並不像是懲戒他的,而更像是懲戒唐玉箋的,道道都往唐玉箋身上劈,甚至像是不把她劈得灰飛煙滅就不甘休一樣。
    他不得已張開洛書河圖阻擋在二人上方,失去洛書河圖,頓時無法維持陣法。
    可下一刻,掌心倏然一空,隨即而來的是一陣劇烈鑽心的痛。
    唐玉箋用太子燭鈺的銀霜劍,幾乎要將他的腕骨斬下。
    太一不聿錯愕回頭。
    他從未設防於最該防備之人。
    因她修為低微,弱得不足以將她放到需要警惕的一環。
    更因他心底深處,始終不願承認的是,他從未想過,唐玉箋會真的對他舉起銀霜劍。
    她為氣血枯竭的鳳凰斬斷了他的血線,還趁他全神操縱東皇鍾時,飛身奪走了卷軸。
    可她明明也見過自己滿身傷痕的模樣,反應與看見鳳凰垂死時的反應截然不同。
    他想告訴她,我也在疼。
    已經疼了千年,雷刑封穴,受困天族。
    明明他才是比任何人都更早認識唐玉箋的那個人,為什麽他換來的隻有一次次無動於衷。
    而就在這一刹那,洛書河圖離手,東皇鍾發出震耳欲聾的嗡鳴,唐玉箋縱身朝著斷崖一躍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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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一不聿感覺自己像在離開一個闊別已久的人,一次次看她走向他人,從最初的疼痛到後來漸漸麻木。
    他手中細如發絲的血線纏住唐玉箋的腳。
    心裏壓抑著愈演愈烈的恐懼。
    冷下眼對唐玉箋說,“鬆手,回來。”
    某一時刻,他腦海中已經出現了她說“不鬆”的畫麵,恍若這一幕早已在輪回中上演過。
    可與預想中的截然不同。
    懸於半空的唐玉箋忽然神情恍惚,眸光渙散,又緩緩醒來。
    像是大夢初醒般無法回神。
    喃喃喊了一聲,“太一?”
    渙散的目光漸漸聚焦,唐玉箋掃過四周熊熊烈焰,隨後視線定格在他身上。
    那眼神,像是穿越千年,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人。
    太一不聿沒有回答,隻直勾勾地看著唐玉箋。
    聽到她忽然沒頭沒尾地說,“是我錯了,太一。”
    耳邊的雜音在這一刻都消失了。
    烈火,狂風,萬千妖眾的痛吟,鳳凰悲鳴,全數不見。
    這方天地像與外界剝離,就隻剩下他和她。
    太一不聿瞳孔驟然收縮,連渾身上下的血液都跟著凝滯。
    他垂眸俯視著她,眼底翻湧著複雜的恨意。
    那抹稍縱即逝的殺意後,是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迷茫與恐懼。
    聲音裏帶著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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