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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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了善事,也未必會結下善果……是我錯了。”
    唐玉箋的麵容被獵獵罡風切割,霜雪般的發絲淩亂飛舞,“我錯失了告訴你的機會,讓你被那些人抓回宗祠。”
    太一的眼神一寸寸冷了下去,手背青筋暴起,指節泛白。
    可身體卻毫無反應,像被抽離了魂魄般僵立原地,動彈不得。
    他又問,“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麽?”
    唐玉箋點頭。
    她知道的。
    “我那時駕馬車離開,不要是要扔下你,是害怕你會被他們抓住,更害怕你看見我的死因此恨上這個世界。”
    太一不聿終於等到了她為自己流的眼淚,卻是在最始料未及的瞬間。
    那些積壓千年的恨意仍在胸腔衝撞,他心裏有太多疑問。
    可對上她含淚的眼睛時,卻思緒空白,什麽都說不出口。
    唐玉箋的聲音被罡風割裂,“我以為你會有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她甚至想象過他會去看人間四季,看春櫻夏荷,秋楓冬雪。
    “我不知道你會回來,也不知你會落入他們手中。”
    太一不聿手裏的血線還在纏著唐玉箋的腳踝,有幾根甚至刺進了皮膚裏,帶來尖銳的痛感。
    “太一,我不想食言,但我沒辦法去救你,對不起。”
    太一不聿眼中湧出滔天的恨意,麵無表情地看向她。
    唯有指尖在不受控地痙攣顫抖。
    殷紅的血珠順著掌紋蜿蜒而下,變成無數條絲線,每一條都在挽留她。
    他的聲音極輕,像在陳述,“你想起我了?”
    唐玉箋被他眼裏的恨意震懾,聲音發顫,“你這麽恨我。”
    他當然恨。
    那種剝皮連著筋骨的疼痛仿佛從心髒上生生挖下一塊肉。
    恨是他唯一能留下的情緒。
    若有必要,能記住她,抽筋刮骨他也會做。
    鎮邪塔中的愛、喜悅、悲傷,都會被剝離。
    唯有恨可以留下,能讓他永遠記得她。
    無形的禁製鎖著他的神魂,將所有真實的七情六欲碾碎隔絕。
    可所有的恨意,都在她認出自己的這一刻土崩瓦解。
    眼底恨與愛相搏,最終,愛意占了上風。
    頭疾又一次發作,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來勢洶洶,太一不聿恍若未覺,又重複了一遍,“你是不是想起我了?”
    唐玉箋說,“太一,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而是我……”
    話音未落,血色絲線驟然繃緊,深深勒入肌膚。
    一陣拉力毫無預兆從下方襲來。
    唐玉箋睜大眼睛。
    她看見太一不聿猛地伸出手,“不要!”
    在凜冽罡風中,涅盤的真火包裹住她。
    也包裹住太一不聿。
    太一不聿瘋了一般追著她跳下斷崖,五指在空中徒勞地抓握,卻隻掠到一片虛無。
    隻在一瞬間,那道身影如斷線紙鳶,轉瞬便被烈火吞噬。
    而是什麽?
    她要說什麽?
    她沒有忘記他?她怎麽可能沒有忘記他?
    她看自己最後那一眼是想說什麽?
    全都沒有了答案。
    一陣陣心悸的感覺在此刻被應驗,太一不聿一時無法分辨出他此刻到底是什麽感覺。
    他原以為,在千年的漫長歲月裏,自己早已將唐玉箋淡忘,原以為那刻骨的恨意迎來了解脫。
    畢竟這短短幾個月的重逢,並不足以讓他產生更深刻的情愫。
    可從她跳下的那一刹那開始,噩夢也就開始了。
    太一不聿發了瘋般尋找,身體裏某處沉甸甸的重量消失了,整個人變得異常輕盈,卻又空蕩得可怕。
    翻湧的混沌不斷吞噬他,血肉在灼燒中不斷剝落,又在不死不滅的骨骼上瘋狂重生。
    身體每一寸都在毀滅與重生間輪回,像在受永無止境的業火焚刑。
    可太一不聿什麽都感覺不到了,他瘋魔般翻遍每一塊碎石,不惜動用逆轉陰陽的禁術。
    重新變成森森白骨,幾乎支離破碎。
    她究竟在想說什麽?
    太一不聿用力抵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指節泛白。
    她怎麽會知道他被關入了宗祠?
    她怎麽知道太一氏族前來抓他回去的金仙說過,她駕車棄他而去?
    這些事情發生時,她不是早已死了嗎?
    他活了一千多年,見過世間種種,聽過無數故事,以為自己足夠了解人性,卻忽然發現他看不懂自己,也看不懂她了。
    那些被刻意遺忘的記憶如附骨之疽,日複一日地在夢中折磨著他。
    那是他人生第一個夢。
    一千年前,他就做過一個噩夢,夢見唐玉箋在他視線中化為灰燼,被烈火吞噬。
    一千年後,因果輪回,他終於眼睜睜的看到這個畫麵,是一切的結束,也是一切的開始。
    那一幕畫麵是一切的結束,也是一切的開始。
    所有的脈絡都變得清晰起來。
    那些被刻意摒棄的七情六欲,被太一氏族強行抹殺的情愫,在她縱身躍入火海、化作漫天飛灰的刹那,全都蘇醒過來。
    他不得不一層層剝開積壓千年的怨氣,追溯至更早的記憶,費力拂去所有仇恨與妄念後,才驚覺,此生唯一歡愉的時光,便是和她一起逃出宗祠後,在靈寶鎮與霧隱山相伴的那幾日。
    先前所有執念忽然變得輕如鴻毛,那些似乎都不重要,也不值得被他記住。
    唯一能被他記住的,就剩下她了。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四季,她教他辨認四時節氣。
    第一次觸摸雨水。
    第一次學會笑。
    第一次吃東西。
    第一次嚐到什麽是酸甜苦澀。
    第一次擁有自由。
    第一次在另一個人睡著後小心翼翼地躺到她身邊,又在她醒來前悄悄離開。
    所有的第一次,沒有猜忌算計,沒有血腥殺戮,沒有利用束縛,隻有最本真的善意。
    不被覬覦血脈也不被索取任何的純粹的善意。
    他原以為這些瑣碎往事無足輕重,偏偏每一件都在記憶裏纖毫畢現。
    清晰得足以殺死他。
    原來千年以前那場大夢裏,親手將她推入火海,眼睜睜看著她化作灰燼的,是他自己。
    他以為的解脫,不過是所有噩夢的開端。
    糾纏他千年的夢魘,原來是他自己親手犯下。
    真正的噩夢才剛剛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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