磚廠的晚霞把窯頂染成蜜糖色，程二華和劉二柱正圍著王建國起哄，突然一陣急促的鈴鐺聲由遠及近。
    三人循聲望去，就見何雨水騎著那輛半新不舊的二八自行車，沿著土路上的車轍顛簸而來。
    她額前的碎發被汗水黏在臉頰，藍布衫後背洇出大片汗漬，卻仍努力挺直脊背保持平衡，車輪碾過碎石時濺起的泥點，在褲腳綻開朵朵深色的花。
    自行車猛地刹在磚垛旁，何雨水扶著車把大口喘氣，胸脯劇烈起伏。
    劉二柱眼疾手快地遞過掛在磚窯邊的鐵皮水壺：
    “雨水姐，都說曹操最快，還真是！我們剛才正聊你和楊小花同誌誰更漂亮呢！”
    他嬉皮笑臉的樣子，逗得程二華在一旁憋笑。
    王建國抬手虛拍了劉二柱一下，轉而關切地望著何雨水。夕陽給她蒼白的臉頰鍍上一層暖光，睫毛上還凝著細密的汗珠。
    他沒急著追問，隻從兜裏掏出幹淨的手帕，等她氣息稍穩才輕聲問道：
    “看你跑得這樣急，是來幫我們搬磚？還是供銷社有急事？”
    何雨水接過手帕擦了擦額頭，總算緩過氣來。她望著王建國身後堆疊整齊的磚坯，磚縫間還滲著白日的餘溫：
    “建國哥，可算找到你了。”
    她頓了頓，聲音裏帶著幾分懊惱。
    “今早上見宋主任把你叫走，我想著你肯定在公社商量要事。結果去了才知道，你前腳剛走。”
    “我又跑到生產隊，問遍了在場的人，都說沒見著你。”
    她捏著手帕的手指微微收緊。
    “想著磚廠還有活計，就騎車趕過來了。路上車鏈子還掉了兩次……”
    說著，她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眼蹭髒的褲腿，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從車筐裏翻出個油紙包：
    “差點忘了，嬸子讓我給你帶的紅糖餅，說你最近總熬夜看圖紙，得補補。”
    油紙包遞過來時，還帶著微微的溫熱，混合著麥香與紅糖的甜膩，在晚風裏散開。
    程二華和劉二柱湊過去，眼巴巴地盯著油紙包。劉二柱咂咂嘴：
    “雨水姐，你偏心！我們在這搬了一天磚，都沒這口福！”
    何雨水被逗笑了，眼角彎彎：
    “就你嘴饞！等明天我讓嬸子多做些，給你們當加餐。”
    暮色漸濃，磚廠的燈火次第亮起。王建國望著何雨水泛紅的臉頰，突然想起她剛才說的“找遍了公社和生產隊”。
    風掠過磚垛的縫隙，帶著槐花的清甜，將她鬢角的碎發輕輕撩起。
    遠處傳來歸巢鳥兒的撲棱聲，和著此起彼伏的蟲鳴，把這一刻的溫暖與關切，悄悄揉進了北大荒的夜色裏。
    磚廠蒸騰的熱氣中，王建國從脖頸取下還帶著體溫的毛巾，疊得方方正正遞過去，邊緣磨出的毛邊在夕陽下泛著柔和的光：
    “雨水，看你跑得頭發都亂了，什麽急事讓你滿世界找我？”
    他目光掃過她藍布衫後背大片的汗漬，袖口還沾著幾星泥點，顯然是一路飛馳而來。
    何雨水接過毛巾按在發燙的額頭上，粗糲的棉布吸走汗珠，帶來一陣涼意。她胸脯劇烈起伏著，說話時還帶著沒喘勻的氣：
    “書卓哥...書卓哥回來了！正在供銷社等你呢！”
    話音未落，磚廠的蟬鳴聲似乎都突然安靜了一瞬。
    程二華手裏的磚坯“咚”地磕在磚垛上，濺起細小的塵灰。他三步並作兩步湊過來，眼睛亮得像點了油燈：
    “真的假的？這隊長也是個曹操，我們剛念叨完，他就踩著點兒回來了！”
    一旁的劉二柱興奮地搓著手，工裝褲口袋裏的扳手跟著叮當作響。
    王建國的心跳陡然加快，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鑰匙串。
    三個月前送隊長離開時，那人背著行囊站在土路上，身後是漫天朝霞。
    此刻那場景與供銷社的門廊重疊，他急切地追問：
    “書卓哥自己回來的？楊小花同誌來了嗎？”
    喉結上下滾動時，他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
    何雨水用力點頭，馬尾辮隨著動作晃出活潑的弧度：
    “來了來了！我親眼看見的！”
    她描述時眼睛亮晶晶的，仿佛還沉浸在初見的場景裏。
    “書卓哥推著自行車，後座上坐著個穿水藍的確良襯衫的女同誌，懷裏抱著個印著紅十字的白鐵皮箱。”
    “兩人站在供銷社門口說話，書卓哥眼睛都沒從人家身上挪開過！”
    劉二柱吹了聲口哨，被程二華捅了捅腰才憋住笑。
    王建國卻沒顧得上打趣，腦海中浮現出楊小花溫溫柔柔的模樣。
    上次通信時，隊長特意提到她總愛在白大褂口袋裏別一朵雛菊。
    “走！”他轉身抓起草帽扣在頭上，磚灰簌簌落在肩頭。
    “不能讓他們等久了！”
    四人快步走出磚廠，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遠處供銷社的紅旗在風中招展，隱約傳來自行車鈴鐺的脆響。
    何雨水小跑著跟上王建國，突然壓低聲音：
    “建國哥，那楊小花同誌說話輕聲細語的，跟書卓哥站在一起，看著可般配了...”
    她的話被晚風托起，混著路邊野花的香氣，飄向即將重逢的方向。
    磚窯旁蒸騰的熱氣還未散盡，夕陽把王建國的影子拉得老長。
    聽到何雨水帶來的消息，他的手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隊長回來了，還帶著他日思夜想的姑娘。
    這一刻，他滿腦子都是如何把這場接風宴辦得體麵，絕不能讓遠道而來的客人受了委屈。
    "二華，接著！"
    王建國彎腰快速將地上散落的圖紙、扳手和測量繩收攏，粗糙的手掌被鐵絲劃了道口子也渾然不覺。
    他把工具一股腦塞進程二華懷裏，目光掃過程二華沾滿磚灰的臉龐。
    "好好盯著窯爐，今晚出的這批磚可不能出岔子。"
    轉身麵對何雨水時，他的語氣變得急促而沉穩：
    "雨水，你現在立刻回家。"
    他伸手抹了把額頭的汗，在褲腿上蹭了蹭。
    "去二華家找杜嬸，借一床新被子來。就說咱們下次去市裏扯了最好的布料，再彈上十斤新棉花，一定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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