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國伸手從口袋裏掏出皺巴巴的煙盒，抽出一支煙叼在嘴上，卻沒有點燃。
    他用煙指了指牆上的地圖：
    "咱們三分場不是一直缺個醫務室嗎？上次老周頭犯高血壓，愣是折騰了兩小時才送到衛生所。”
    “要是小花能在咱們這兒支個攤子，既解決了看病難，又不用跑那麽遠..."
    他的聲音越說越興奮，煙灰隨著手勢輕輕抖落在地上。
    屋內突然安靜下來，隻有煤油燈的"滋滋"聲。
    楊小花的眼睛亮了，她想起火車上看到的北大荒廣袤田野，想起那些在寒風中勞作的知青，或許真的能在這裏重新找到自己的價值。
    而趙書卓望著王建國胸有成竹的模樣，心裏默默盤算著如何改造倉庫當診室，嘴角不自覺地揚起。
    屋內蒸騰的熱氣與屋外漸濃的夜色交織，王建國將煙袋在鞋底磕了磕，火星子簌簌落在青磚地上。
    他目光掃過圍坐在八仙桌旁的眾人，忽然伸手扯鬆了領口的盤扣，粗布襯衫下露出被汗水浸濕的痕跡。
    "既然衛生所離咱們村這麽遠，"
    他的聲音帶著北大荒漢子特有的粗糲，卻又在尾音處藏著深思熟慮的沉穩。
    "那咱們為什麽還要跑這麽遠去呢？"
    煤油燈的火苗被穿堂風撩得晃了晃，在牆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楊小花捏著瓷勺的手微微收緊，她注意到王建國說話時，目光正落在牆角那架蒙著灰的老座鍾上。
    鍾擺每擺動一次，都像是在敲打村民們漫長的求醫路。
    "為什麽不能在咱們村建立一個衛生所呢？"
    王建國突然站起身，寬大的手掌重重拍在桌上，震得碗碟叮當作響。
    "楊小花同誌是專業護士，再在村裏找幾個手腳麻利的小女生當幫手，跟著她學打針換藥。"
    沈春華的竹扇停在半空，扇麵上的牡丹圖案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扭曲。
    她想起上個月張寡婦發急性腸胃炎，全村人輪流用板車把人往衛生所送，來回折騰了整整一夜。
    此刻王建國的話像根火柴，瞬間點燃了她眼底的光亮：
    "建國說得在理！去年老趙家小孫子出疹子，他媳婦抱著孩子冒雨走了二十裏，回來娘倆都發起高燒......"
    趙書卓卻擰緊了眉頭，他摩挲著茶杯邊緣的豁口，想起楊小花在火車上蒼白的臉色。
    "小花剛來咱們村就開衛生所，還讓她挑大梁，"
    他的聲音不自覺放低。
    "這能行嗎？"
    話音未落，何雨水已經"騰"地站起來，圍裙上的麵粉簌簌落在地上：
    "怎麽不行啊！我覺得就挺好的！"
    她快步走到楊小花身邊，握住對方冰涼的手。
    "我見過城裏醫院的護士打針，手法又快又準。小花姐有真本事，教咱們還不是綽綽有餘？"
    王建國彎腰從桌底摸出個皺巴巴的筆記本，紙頁間還夾著幾片幹枯的艾草。
    他翻開寫滿歪斜字跡的頁麵，煤油燈將他的側臉照得忽明忽暗：
    "我早盤算過了。"他用鉛筆頭點著紙上歪歪扭扭的草圖，"
    “把生產隊倉庫西邊那間柴房騰出來，糊上新窗紙，再找木匠打幾個藥櫃。"
    說到這兒，他抬頭望向楊小花，目光裏帶著幾分期待。
    "小花同誌，你看看還缺些啥？聽診器、血壓計這些，我去場部申請。"
    楊小花望著紙上那棟用鉛筆畫出的簡易建築，喉嚨突然發緊。
    記憶中父親臨終前，醫院走廊裏徹夜不息的白熾燈與此刻屋內跳動的燭火重疊。
    她想起自己護理過的那些病人，想起消毒水味道裏傳遞的希望。
    "我需要個藥箱，"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還有酒精、紗布、常用的退燒藥......"
    趙書卓沉默良久，終於伸手將搪瓷缸裏溫熱的米酒推到楊小花麵前。
    他想起三年前帶領知青們開墾荒地時，也是這樣摸著石頭過河。
    "行，"
    他的手掌重重搭在王建國肩上。
    "咱們就試試。不過醜話說前頭，"
    他的目光掃過滿屋子躍躍欲試的麵孔。
    "建衛生所不是小事，得把全村人都發動起來。"
    窗外，月光不知何時已經爬上了屋簷，將窗欞上的剪紙鯉魚照得栩栩如生。何雨水突然拍了下腦門：
    "對了！二柱的表姐在縣城藥房當學徒，說不定能搞到便宜藥材！"
    沈春華也來了精神，竹扇在掌心拍得啪啪響：
    "我去挨家挨戶問問，誰家有閑置的木櫃子，正好能改造成藥架！"
    在眾人七嘴八舌的討論聲中，楊小花悄悄用袖口抹去眼角的濕潤。
    桌上的飯菜早已涼透，可她卻覺得有團火在胸腔裏燃燒。
    這團火，或許能照亮北大荒漫長的黑夜，也能溫暖每一個被病痛折磨的靈魂。
    煤油燈的火苗在玻璃罩裏輕輕搖曳，將楊小花蒼白的臉頰映得忽明忽暗。
    她慌亂地放下手中的搪瓷碗，湯汁濺出幾滴在粗布桌布上，暈開深色的斑點。
    "不行不行，"
    她連連擺手，發梢的銀卡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我才剛來，人生地不熟的，怎麽能擔起開衛生所這麽重的擔子呢？"
    她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裙擺，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依靠。
    王建國將煙袋鍋在鞋底重重磕了磕，火星子簌簌落在青磚地上。他挺直腰板，工裝褲膝蓋處的補丁隨著動作微微鼓起。
    "楊小花同誌，你不要妄自菲薄！"
    他的聲音像洪鍾般在屋內回蕩，驚得牆角的老黃狗都抬起了頭。
    "我打聽過了，你在城裏醫院幹了五年，經手的病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他三步跨到窗邊，猛地推開木窗，夜色裹挾著麥香湧進屋子。
    "看看外頭，這十裏八村就隻有兩個衛生所，離咱們這兒足足有五六裏地！"
    沈春華放下手中的竹扇，輕輕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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