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突然晃動，湖麵蕩起漣漪。
    靈均一劍出鞘，出的是靈均中的白劍，白劍輕空，無影無蹤，隨著林鍾奕如同拂塵般輕輕揚手，白劍的寒芒已點至葉明的命門。
    這是他第一次在非戰狀態、用靈均中暗藏的子劍偷襲。
    誰能想得到呢，無影無形之殺器。
    連使用者自己都看不見、摸不透的“兵刃”！
    葉明也隻能保持著一臉的慈眉善目，然後，在刹那間飲恨西北吧。
    咻！
    都分不清是湖麵的風聲、水聲，還是一劍封喉的利落。
    深深舒了口氣。
    一場跨世代的複仇，就此終結，那些尋不回的美好，事到如今是否可以祭奠？
    “你還年輕，世界終究是屬於你們的。”
    聽到前輩略帶滄桑的話語，林鍾奕從恍惚中醒來。
    想什麽呢？
    且不說靈均有多難掌控，就自己那點蹩腳的劍術，怎麽可能偷襲得了葉明。
    葉明道：“小奕？”
    林鍾奕的手離開劍柄，安分地放在腿上。
    眨眨眼，他提出一個問題：“‘你們’？指的是誰們？”
    葉明嘴唇微動：“這就要看你們的了。”
    叫人疑惑的話語。
    世界很大，但它怎麽可能屬於很多人呢？大家的訴求又不一樣，每個人的時間空間有限，又總想著去掠奪別人，“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益有餘”，爭到最後，有我沒你，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如果真能屬於你們，那麽你們是誰？是一群什麽樣偉大的團體呢、還是高貴的勢力。
    林鍾奕認真道：“那您希望是誰？”
    “我希望……不再是他們。”
    “誰，應該是一群什麽樣的人？”
    葉明劃著船往前蕩，平淡中透著一抹惋惜的意味：終究不負我心、但負蒼生。
    林鍾奕便不好再問。
    隻是冷著個臉，有點很生氣。
    看吧！當年如果沒有【神泣法陣】，沒有殺死李益夫，讓【秘境術】流傳下來，靈氣鼎盛源源不斷，人人都有資源不用爭，不知道該有多好呢，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你活該遭這內心的罪責。
    葉明！當年初相見時打的賭，你輸了！
    你不配得到感激！
    “給我死！”
    快速握緊劍柄。
    久未有的情緒波動，讓他的偽裝幾度演不下去，拔劍隻在一念間。
    當此怒不可遏想刀人時，小舟晃了晃，聽見葉明獨自詠唱：
    為天地立心，
    為生民立命，
    為往聖繼絕學，
    為萬世開太平。
    ……
    重若千鈞的唱詞，不經意間觸動了林鍾奕的心緒。
    他小小地念了。
    葉明道：“你也喜歡這段名言？”
    小奕點點頭，又微微搖頭。
    點頭是喜歡，搖頭是不敢，又點頭又搖頭，代表一生就這樣了，那些崇高的遙遠的觸不可及的就舍了吧、何必為難自己、過好就足矣，沒什麽比漠不關心更自在。
    葉明似有默契地笑。
    無言中兩人的目光交匯，前輩深邃的目光，鎮住了林鍾奕，斷了妄動的念。
    這一眼呐，好像都已經明了說。
    結合過往發生的事情，林鍾奕明白葉明為什麽會對自己有所偏心。
    不認得我了嗎？
    還是在想反正我也“失憶”了，正好彌補我，以贖你之罪。
    “葉明，你還記得我吧？”
    在心裏反複念了很多遍，就是開不了口，他想說，你輸了，你是錯的，可論對錯又能挽回什麽。
    他習慣了藏著秘密，保護自己，保留回旋的餘地。
    小舟過了一道峽口。
    林鍾奕說：“我去了花山謎窟。”
    葉明道：“那兒挺美的，也很危險，容易迷失。”
    “不會，我很謹慎。”
    葉明放下槳，讓船順水遊。
    林鍾奕：“另一麵是【魔墟界】，我聽過那裏的故事，您驚天一擊、威震天下。”
    葉明緩緩道：“去過了嗎？”
    林鍾奕看葉明。
    葉明不動聲色，悠悠道：“過去那麽久了，當年【神泣】的影響，基本也沒有了，生靈複蘇，不會傷害靈根的，感興趣你可以去看看。”
    “我知道，我看了。”
    “哦，如何，有什麽想法嗎？”
    小舟誤入、湍流急處，鳥獸屍體漂蕩，湖麵下群魚爭食，大鱷撲來，雜魚散去，但未遠離，隻環繞在周圍伺機吃些殘渣。
    林鍾奕抿抿嘴：“是有想法。很多人、還有許多無辜的生靈，在頃刻間灰飛煙滅，像地獄一般，特別殘忍，我很好奇，你現在的想法，還跟以前一樣嗎，如果再有一次機會，你會不會仍然選擇這種殘忍的殺戮，你，後悔過嗎？！”
    “這是當時最好的選擇。”
    “哦嗬。幸好了你殺光他們所有人，不然怕是要活在噩夢裏，每天都有人想殺你，每天都有人詛咒你，最荒誕的是，如果沒有這事，可能完全不一樣，你或許毀了一個原本該很美好的人間，那這種情況，你該不該一死以謝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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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鍾奕情緒不佳，口不擇言，冒了大犯。
    都胡言亂語了。
    他腦海中，閃過葉明臉色一變、瞬間弄死自己的畫麵。
    就生出些許擔憂。
    他不擔心自己。
    他是萬念俱灰、活不活都無所謂的，反正，遺憾那麽多，不差這一次，可又有變化了，醒來後，他與這個世界有了新的情誼，自己沒了，誰來保護生者，小瑜怎麽辦？自己嘴賤誤事，要連累多少人。
    一了百了和奮力前行，必要選一個。
    可是真的覺得全然沒有希望啊，那些人就在眼前，跨著多少階層，就算偷襲，成功的希望也非常非常渺茫，像一隻螞蟻想要搬動一座大山，不如放棄、求個痛快得了。
    葉明輕歎半聲。
    意外地，沒有動手，也沒有表現出氣惱的樣子。
    “小奕，你知道，當彼此間的信念不同，我們是敵人，各自為信仰而戰，當時過境遷，對事務有了新的看法，或許又能是朋友，我有反思過，我想以李益夫的高度，他會理解我所做的。”
    “哦，明白的。弟子話有點多了。”林鍾奕順勢收了收。
    “當然，我也……應該懺悔，有些事，過於理想，以為，無敵的我，可以讓一切都如我所願。”
    強者掌控、凡人沾光。
    林鍾奕認真地聽著。
    葉明黯然垂首：“那一戰過後，經曆了幾個階段，一開始，我們共同清繳了孤星門同黨、餘黨，論功封賞。如我所願的一樣，我們齊心重建山河、秩序，人們各司其職，規規矩矩，日子風生水起，修仙界得到空前發展，水準提升很快，不斷突破上限，群星閃耀，追求永生奧義，一邊為守護樂土而努力，是一個，非常美好的世界，太陽西落東升，每天都充滿希望。”
    回憶著，葉明的眼中勾起一絲怡然，又落下。
    林鍾奕知道，那時的他，意氣風發。
    後來呢，後來怎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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