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瘴癘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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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出了洛城,走走停停又走走,水陸並行,不知不覺間,已經走了一月有餘。
    這期間,他們從廣袤的平原走到嶙峋的山地,在一望無際的湖泊邊紮過營,在滔滔不絕的大江旁飲過馬,翻過山越過嶺,經曆過豔陽天,也遇到過連陰雨,走過冤枉路,也踏過平坦途。
    這期間,他們一路說說笑笑,聽白震山講講他年輕時白虎堂大戰豹子幫的江湖故事,跟李詩詩學學詩詞歌賦。
    楊延朗更是嘴上不閑,說個不停,不過他常常用錯成語,惹得眾人一陣哄笑。
    他倒是知恥而後勇,整日纏著李詩詩教他,誇口日後見到月兒時,定叫她刮目相看。
    他們一路向南,天氣也越來越熱,走不多時就會滿身大汗。
    李詩詩體力不支,早早躲進大車,不再和項人爾同騎紅鴦。
    展燕善騎快馬,黑子又是一頭良駒。
    她往往脫離隊伍,策馬而去,尋到一處陰涼地再下馬歇息,等待後續隊伍,順便也可做探路先鋒。
    兩馬一車行在路途,寬闊大道越行越窄,四周地形也漸漸變得崎嶇難行。
    兩側高山隆起,四周樹木橫生,泥濘鋪路,猿聲哀鳴,還有一陣陣濕潮霧氣飄緲在林子裏。
    若非人多膽壯,這周遭地勢還真會讓人膽寒心冷。
    陳忘靜坐在馬車之內,靜聽山澗淙淙流水,聞著這股濕潮之氣,便知已入西南山地,離目的地應該不遠了。
    他心知西南瘴氣重,人易乏,便提醒道:“西南多瘴癘,毒蟲毒草橫生,大家行走時一定要注意,不要喝溪水,不要吃野果,不要碰活物。此處易生頑疾,各位當心身體。”
    聽陳忘說罷,芍藥補充道:“上次路過小鎮,我特意備了些祛潮除濕的草藥,製成了藥丸。我發給大家,大家先服下,防止染上瘴氣,得了疾病。”
    說罷,芍藥將藥瓶從馬車中遞出來,分發給眾人。
    楊延朗騎著小青龍,跟在馬車旁。
    林子裏又悶又熱又潮,像一個大蒸籠,讓他心情很煩躁。
    他嫌棄地看了一眼這個黑褐色散發草藥味道的藥丸,捏著鼻子一口吞下,頓時一股苦味充滿喉嚨,讓他忍不住皺了皺眉頭,趕緊灌了幾口水。
    剛想埋怨藥苦,可話到嘴邊,尚未出口,他卻突然感到喉嚨一陣回甘,一股清涼之氣沁人肺腑,一掃燥氣。
    楊延朗忍不住深吸一口氣,道:“芍藥,你這什麽藥,效果竟這麽好,一下子清涼了不少呢!”
    芍藥不好意思地笑笑,回答道:“都是尋常祛濕健體的藥物,隻是我加入了冰腦和薄荷,因而才會覺得清涼,並無特殊藥品。”
    楊延朗吃了藥,心情舒暢,手腳便不老實,用竹槍來回挑撥,一會兒動動樹葉,一會打打雜草。
    驀的,一隻巨蜂吸引了楊延朗的注意力。
    它煽動翅膀,嗡嗡嗡地飛舞著,晃悠了半天,竟然悠悠落在楊延朗竹槍的槍尖上。
    楊延朗被巨蜂吸引,眼睛瞧過去,卻見這東西無比巨大,竟占據了他半個槍尖,黑黃相間,腰細尾長,尾尖上一根恐怖的毒刺,正在有節奏的伸縮著。
    他心中好奇,忍不住驚歎道:“好大的一隻蜂,比我見過的最大的還要大上三倍有餘。”
    眾人循聲看去,都驚歎於這巨蜂之大。
    芍藥看著這巨蜂,卻總覺得有些熟悉。
    朱雀閣有各種毒蟲毒草,她在藏書樓典籍之中似乎看過,便在腦海中搜索一番,驀的想到此物的圖鑒,不禁脫口而出:“弑人蜂?”
    “弑人蜂?”
    陳忘聽到芍藥說出這名字,陡然一驚,似乎認得此物。
    片刻之後,他解釋道:“我少時遊曆江湖,聽說過這弑人蜂。據說此物有劇毒,往往成群結隊,群起攻之,以劇毒殺人。不過一隻弑人蜂毒性有限,並不致命。”
    “原來不致命啊!”
    楊延朗聽到這句話,大膽起來,將竹槍湊到眼前,仔細觀察起來。
    陳忘沒有止住話頭,接著補充道:“雖不致命,但若被蟄,立刻便有裂骨碎肉之痛。”
    “什麽?裂骨碎肉之痛?”
    楊延朗驚叫一聲,扔了竹槍,直到這巨蜂受驚飛遠,才敢重新將竹槍撿起來,抱怨道:“這麽毒,陳大哥你不早說,害我湊近看了半天。”
    “西南毒物眾多,巨蜂,怪蛇,殺人蛙,百腳蟲,食鳥蛛,夜蝙蝠……每一個都十分厲害。”
    陳忘介紹著西南的毒物,不忘補充說明:“據說這裏還有專門煉毒的蠱師,能操控毒蟲,比朱雀閣毒師有過之而無不及,隻是這些毒蟲產於西南,入中原之後,很多毒蟲都水土不服。因此,蠱師們一入中原便威力大減,這才聲名不顯。”
    話音剛落,馬車突兀地一晃,車外立時傳來馬兒痛苦的嘶鳴聲。
    芍藥剛剛分發完草藥,尚未坐下,此刻立身不穩,虧得李詩詩扶住,才勉強沒有摔倒。
    “老爺子,出什麽事了?”陳忘察覺有異,立即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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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震山也不明所以,方才他正在趕車,那匹背上有黑點的白馬突兀地前蹄乏力,跪倒在地上。
    白震山看四周並無一人作怪,心中大為詫異。
    還沒等老爺子反應過來,項人爾和楊延朗早已騎馬湊過來,陳忘、李詩詩、芍藥、張博文四人也從馬車中出來查看。
    看到倒下的白馬正是自己命名的“墨點兒”,芍藥急忙跳下馬車,蹲下身子勘驗情況。
    小丫頭定睛一看,卻看到這匹馬腿上有兩個血洞,有汩汩黑血從血洞之中緩緩滲出來。
    馬兒躺在地上,目光渾濁,呼吸不勻,顯得痛苦不堪。
    芍藥心裏明白,這馬兒明顯是被毒物刺中,如今這副樣子,明明是中毒之狀。
    於是她急忙打開藥箱,用刀子將馬兒的傷口劃開,放血驅毒,又用藥粉敷上,白布包紮,做出一番應急處置。
    如此處理完畢,芍藥已竭盡所能,至於“墨點兒”能不能恢複,便要看它的造化了。
    芍藥這般動作之時,“墨點兒”仿佛知道這個人在救它,並沒有掙紮。
    待芍藥包紮完畢以後,看馬兒依舊痛苦不堪,心中不忍,便將“墨點兒”的腦袋摟在懷裏,撫摸著它的脖子,借此安撫它。
    如此一來,“墨點兒”果然乖巧了不少。
    芍藥醫治“墨點兒”之時,楊延朗和項人爾也縱身下馬,查看情況。
    當其他人的目光都在倒地的白馬身上時,楊延朗卻被一陣“沙沙”聲吸引了注意力。
    他循聲查找,卻看見地上枯葉之中藏著一隻拇指粗細的灰色小蟲,直直立起,快速抖動著身體,這“沙沙”的聲音便是這小蟲發出的。
    楊延朗心中好奇,伸出手來,想要去抓來那小蟲,認真研究一番。
    可他手剛伸出去,就聽項人爾大喝一聲:“楊兄弟,住手。”
    話音未落,項人爾已抽出身上寶刀小白魚,向那小蟲身下一挑,一個如枯葉一般顏色的長鞭狀物體就被挑到半空。
    項人爾眼疾手快,瞄準那在半空扭動的東西,橫空一斬,將之斬成兩段,齊刷刷落在楊延朗麵前。
    楊延朗定睛一瞧,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那東西分明是一條毒蛇。
    這毒蛇的皮膚顏色與枯葉一般無二,因而並不容易被發現,而楊延朗看到的小蟲,其實是它不斷抖動的尾巴。
    這條毒蛇即便已經被項人爾一刀兩斷,但它的兩截身軀竟仍然在地上扭動,尤其是那張開的大嘴裏的黑色的毒牙,更顯恐怖。
    見此情形,不難推測出,“墨點兒”就是被這家夥咬傷的。
    而且,楊延朗可以想象,若不是項人爾及時製止,恐怕下一個被咬的,就是自己了。
    楊延朗心有餘悸,緩了好一陣,才開口問道:“這,這是什麽蛇,太可怕了。”
    人們的目光都被這條大蛇吸引了。
    芍藥也看了過去,想到自己在醫書中見過這種蛇的圖鑒。
    此刻見到真身,她不禁按書上描繪的內容,轉述道:“響尾蝮,體黃綠而生褐斑,尾若蟲,動之則響,作警示、陷阱、捕獵用。牙有劇毒,中之者傷口不愈,流血而亡。”
    說罷,她擔憂地看著“墨點兒”,不知道它還能支持多久。
    眾人聽了,心中俱是一驚。
    早聽說西南瘴氣密布,盛產毒物,不想親眼所見,竟如此可怕。
    就連白震山這樣的老江湖,都忍不住感慨道:“老夫行走江湖,踏遍山川河嶽,也未曾見過如此厲害的毒蛇,須臾之間竟能讓一匹馬轟然倒地,寸步難行。”
    楊延朗摸了摸自己的撲通亂跳的心髒,長籲了一口氣,拾起一根木棍,將蛇屍扔的遠遠的,這才放下心來。
    陳忘卻有些隱隱不安。
    他雙目失明,聽力卻出眾,隱隱聽出林中有無數悉悉索索的動靜,正朝著他們的方向快速襲來。
    陳忘不敢放鬆,提醒道:“大家細聽,是不是有什麽東西過來了?”
    楊延朗看看四周,道:“陳大哥,林子除了樹還是樹,哪裏有什麽東……”
    話說一半,“西”字尚未出口,他便止住話頭,豎著耳朵認真傾聽。
    窸窸窣窣的聲音更近了,近到每個人都能清楚的聽到。
    “沙沙”
    “發發”
    “嗡嗡”
    “轟轟”
    “嘻嘻”
    各種各樣的聲音陸續傳來,像是一支行軍的隊伍,漸漸靠近他們。
    林中的瘴氣飄來飄去,似乎在變得越來越濃烈。
    幾個人一下子緊張起來,就連馬兒也不停嘶鳴,馬蹄不安分地在地上亂踏。
    大家立在原地,緊張地看著四周。
    陳忘將芍藥和博文叫到身邊,雙手抱著兩個孩子;項人爾從紅鴦馬身上抽出抗倭刀巨鯊,橫在身前,將李詩詩護在他背後,並順手將小白魚遞給她;白震山自馬車上站起來,警惕地盯著四周;楊延朗握緊了竹槍,不敢有絲毫懈怠。
    很快,他們就看到地上枯草擺動,似有東西在裏麵遊弋。
    眾人定睛看去,竟是一條條的響尾腹伏草遊弋而來,一個個蛇頭高高抬起,尾巴左右晃動,聲勢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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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兒首先害怕起來,縮成一團,不安分地躍動著馬蹄。
    若非項人爾和楊延朗緊緊拉著韁繩,恐怕馬兒們早就逃走了。
    人們也都十分緊張,嚴陣以待。
    可他們縱然拿著刀槍,又豈是這些數量眾多的毒物的對手?可若是逃,車內有孩子和女人,又如何逃的掉呢!
    正在這進退兩難之際,陳忘突然問張博文道:“博文,你可帶了硫磺?”
    陳忘和張博文父親張焱是故交,對火藥術有些了解,自然知道製火藥當用硫磺。
    故而,陳忘有此一問。
    這一問,可算是問到了點子上。
    張博文自己帶的包裹裏,便是自製的火藥,其中有一種煙彈,內容之物正是硫磺。
    他老實回答道:“我帶,帶了煙,煙彈。”
    “煙彈更好。”陳忘年輕時曾使用過煙彈,此刻無需多問,隻道:“博文,快將煙彈點燃,拋於車馬周圍。”
    說幹就幹。
    頃刻之間,數十發煙彈拋出來,黃煙四溢,一陣刺鼻的硫磺味道彌散在空氣中。
    蛇群接觸到硫磺,紛紛改道,越過一幹人等,繼續朝前方遊弋。
    這些毒蛇雖然聲勢浩大,卻似乎隻是過路而已,並沒有將這一幹人等當做攻擊的目標。
    否則,單憑煙彈中的硫磺氣味,是支撐不了太久的。
    大家夥兒剛剛鬆了一口氣,還沒來得及坐下歇歇,頭頂便盤旋起嗡嗡之聲。
    眾人仰頭看去,隻見遮天蔽日一團黑氣飄來,細看之下,竟是弑人蜂蜂群。
    楊延朗聲音顫抖地問:“陳,陳大哥,這麽大一群蜂,要,要命不?”
    陳忘的眼睛雖然沒有全好,僅能看到光影,但這麽大一群蜂還是看得見,即便看不見,也聽得清。
    存亡之際,刻不容緩。
    陳忘急忙對大家說:“大家快進車裏躲著,封閉門窗。”
    事到臨頭,眾人毫不遲疑,將衣服布匹放在馬身上防護,自己則躲在馬車之中,將小小的馬車擠的滿滿當當。
    此刻險象環生,楊延朗和白震山分別按住布簾,防止弑人蜂飛入馬車。
    項人爾一邊護住張博文,一邊將李詩詩攬在懷中。
    芍藥則躲在陳忘身旁,靜聽著外麵的越來越近的聲音,連大氣都不敢出。
    白震山抱怨道:“如此躲法,何時是個頭?”
    陳忘聽聲辯位,覺得這些毒蟲匆匆而過,並無逗留之意,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召喚它們一般。
    於是,他寬慰道:“老爺子,我看這些毒蟲不過是借道路過,並非要將我們作為攻擊對象。我等稍安勿躁,隻需耐心等它們過去,便可出去了。”
    眾人聽了陳忘的話,頓時寬心不少。
    惟有芍藥小聲問了一句:“大叔,不知道展燕姐姐怎麽樣?”
    這話一出口,偏傳到了楊延朗的耳朵裏。
    由於這小子方才過於緊張,並未想到獨自策馬探路的展燕的安危。
    此刻芍藥的隨口一問,竟忽然點醒了他。
    展燕單人獨騎前去探路,若遇到同等情形,該當如何應對?
    楊延朗雖平日與這塞外女吵吵鬧鬧,可也重情重義,心裏哪能容她有半分閃失?
    當即,他一拍腦門,說聲:“不好,賊女有危險。”
    當即,便提起竹槍,不顧自身安危,要衝出去營救展燕。
    白震山和項人爾見狀,急忙拉住他。
    此刻出去,無異於送死,可楊延朗熱血上頭,哪裏還管的了這些?
    陳忘見狀,急忙寬慰道:“楊兄弟不要衝動,展姑娘善於騎馬,又是獨身一人,無牽無掛,若逢此狀,策馬奔逃,毒蟲如何追的上?相比之下,我們的處境反而更艱難危險一些。”
    聽到這些話,楊延朗才肯坐下,但心中仍然惴惴不安。
    陳忘雖如此勸他,心中又怎能真正放心得下?
    叢林險象環生,這姑娘又久在塞外,經驗不足,若是真與過道的毒蟲撞在一塊兒,隻恐凶多吉少。
    隻是,此刻貿然衝出去不僅毫無用處,還會給車內的人帶來危險。
    一番權衡之後,也隻好靜靜等待。
    一時間,馬車裏安靜下來。
    眾人靜靜聽著馬車外毒蟲的聲音,不禁為自己,也為展燕擔心。
    不知過了多久,車外毒物悉悉索索之聲尚未停歇,卻夾雜著一陣駿馬嘶鳴之聲。
    隨之映入耳中的,是一個熟悉的女聲:“臭,臭小子,陳大哥,白老爺子,芍,芍藥……”
    “展燕回來了?”
    心念電閃間,楊延朗不顧危險,迫不及待地掀開馬車上的布簾。
    其他人聽到展燕的聲音,並未阻止楊延朗的行為,而是順著布簾的縫隙,一起向馬車外看去。
    隻見不遠處,一身黑衣的展燕正牽著黑子,一瘸一拐地向他們走來。
    而駿馬黑子的背上,竟然還馱著一個不知名的小女孩兒。
    這女孩兒穿著破爛,傷痕累累,趴在馬背上,看不清楚容貌。
    說來也怪,她們就行走於毒蛇巨蜂之中,而那些讓人談之色變的毒物卻不僅不傷她們,反而主動退避三舍。
    毒蛇列於兩旁,一個個昂首朝拜;巨蜂落於樹梢,無一敢於振翅飛翔。
    這樣,她們每進一步,毒物便退卻一步,為她們讓出一條道路。
    展燕牽著黑子,黑子馱著女孩兒,一步步走到馬車前。
    展燕看到楊延朗他們,開口道:“快,救救這孩子。”
    說罷,竟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
    大家看展燕虛弱倒地,豈能坐視不理?
    楊延朗當先衝出去,將展燕扶起,其他人接踵而至,一起下車,查看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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