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風雲際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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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靜。
    空氣中有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叢芸香”在燃燒。
    仔細聽,還有另一個人微弱的呼吸。
    “
    雲騰風起震八方,橫行江湖縱輕狂。
    倏忽十載韶華負,不見當時少年郎。
    雲散成雨塵泥落,風流四野深山藏。
    此仇不報枉為人,風雲際會天下蕩。
    ”
    “老瘋子,是你嗎?”陳忘循著聲音走過去,由於目盲又走的太急,突然踉蹌了幾步。
    “項雲,我就說你一定還活著。”一雙有力的大手扶住陳忘的肩膀:“十年了,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兩個中年男人竟然緊緊地擁抱在一起,老淚縱橫。
    過了好一陣,兩人才分開彼此。
    陳忘開口道:“老瘋子,這麽多年了,你倒是一點沒變,還是喜歡這’叢芸香’的味道。”
    “我哪是喜歡它的味道,隻是喜歡它的名字罷了,”風萬千拉著陳忘的袖子,引導他坐在椅子上:“來來來,我們坐下聊。”
    椅子前是一張小案,滿屋的酒香茶香便是從這案上傳來的。
    “茶還是酒?”風萬千詢問道:“以前弟兄們相聚飲酒,隻有你一個人以茶代之。說什麽弟妹不讓你飲酒,她雖遠在千裏,這一句話卻被你記了一路,以至於常被弟兄們笑你懼內。聽聞你這一路南下,卻是無酒不歡,怎麽著,沒了約束,終於放縱了?”
    風萬千正說著,突然發現陳忘神情大變,從老友相聚之喜轉而成痛喪愛妻之悲。
    風萬千見狀,趕忙岔開話題,道:“嗨,你看我,哪壺不開提哪壺,說這些有的沒的幹嘛!”
    十年了,陳忘改名更姓,用酒來麻痹自己,渾渾然如行屍走肉。可是,他卻始終忘不了巧巧,就像他背在背上的,由巧巧親自鑄造而成的,從不忍拿出更不忍心丟棄的弑主之劍。
    雲巧劍。
    陳忘深吸了一口氣,手在酒杯前停留了片刻,最終卻舉起了茶杯,將杯中香茶一飲而盡。
    他隨即問道:“隨我前來那些同伴們怎麽樣了?”
    “不必擔心,”風萬千見陳忘舉起茶杯,自己也跟著飲了一杯,道:“我早已安排妥當,現在他們這些人,正由莊中後輩楚逍遠領著在山莊中遊覽,省的打攪我們。”
    “楚逍遠?”陳忘聽到這名字,忍不住重複了一遍。
    “很耳熟是吧!”風萬千接過話頭,道:“我說一個名字:’楚逍遙’,想的起來嗎?”
    “那個我們在京城中結識的,見識不凡的官員?”陳忘對此人印象深刻。
    “沒錯。”
    風萬千回答之後,講述了一段陳年往事。
    “十年前,盟主堂慘案之後,太子朱炳瑞為你辯護。因此事牽涉人數太多,先皇盛怒之下,以為太子勾結江湖勢力,便暫時奪其位,禁足宮中。
    楚逍遙時為新科狀元,不顧先皇怒火未消,為太子求情,被視為結黨,投入詔獄。
    後先皇暴斃,太子離奇身亡,二皇子即位,楚逍遙便被遺忘在詔獄之中。
    五年前,楚逍遙的弟弟楚逍遠長大成人,並參加科舉,一舉成名,隻為麵聖,懇請皇帝釋放其兄。
    可子不改父製,更何況楚逍遙還是太子一黨,釋放楚逍遙之事亦不了了之。
    自此之後,楚逍遠也心灰意冷,棄官場,身入江湖,被我收入歸雲山莊。”
    “沒想到因為我,害了這麽多的人。”陳忘長歎一聲。
    “你啊你,總念著別人,其實受傷害最大的還是你吧!誰能想到當初光鮮亮麗的少年,竟成了如今的模樣。”
    風萬千感慨一聲,繼續開口道:“還有這次,要不是我早些年在鐵索橋下鋪設過防護網,恐怕你現在早已經命喪九泉了吧!我實在不明白,你怎麽結交了這麽一幫人:來曆不明的小姑娘、朝廷鷹犬,還有白虎堂的白震山,這老東西當初可殺了我們不少兄弟!”
    “你,”陳忘突然意識到什麽,問:“你一直在監視我們嗎?”
    “也談不上監視,”風萬千麵對這個昔日故友,倒沒有絲毫隱瞞:“自你失蹤之後,盟主堂分崩離析,我為求自保,逃至邊城。因早年做生意時,我幫過洛城大戶李鶴年,蒙他收留一陣。又因李家與洛家交好,便借洛家鏢局之利,將盟主堂財貨盡數運到西南深山,不料倭寇劫鏢,我雖追回財貨,卻追不回李鶴年和洛人傑的性命了。”
    說到這裏,風萬千不禁一聲長歎,一種愧疚之情湧上心頭。
    待稍作平複,他才接著說:“之後,我便暗中聚攏咱盟主堂人馬,散居各處,一來追尋你的下落,二來暗查當年盟主堂慘案的真相。”
    “說實話,你一入中原,我便知道了你的行蹤:雲來客棧的包三娘是第一個見過你的,之後是洛城趙戲,最近的是天道軍夥頭軍皰三丁,此人當初是給鮑大楚幫廚的,現在歸包三娘管轄,你可能並不認識他。”
    “好呀!你這個老瘋子,”陳忘隔著桌案,一拳捶在風萬千胸口,笑道:“早知道我要找你,還不去迎接,讓我們爬這高山險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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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千揉揉胸口,道:“項雲,十年之間,你說失蹤就失蹤,讓弟兄們找的好苦。讓你爬個山,不冤枉。”
    “老瘋子,”陳忘心中有無數疑問,隻能一個一個提出來:“你說三娘在雲來客棧,可她為何不與我相認呢?”
    “項雲,你可知十年前,白震山為子尋仇,火燒盟主堂之時,曾經當著三娘的麵,親手殺了她的丈夫鮑大楚?”風萬千眼中已有怒火:“你說,白震山在你身旁,讓她如何與你相認?就是這次白震山來西南,我也沒敢讓三娘知曉。”
    聽到此處,陳忘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
    他舉起茶杯,將杯中香茗倒入口中,細細品味其中苦澀,隨即一飲而盡,道:“都怪我,讓弟兄們受苦了。”
    “嗨,這說的什麽話,當初的慘案是不是你幹的,別人不清楚,盟主堂的弟兄們能不清楚?”風萬千道:“項雲,你放心,若是對你有一絲一毫的懷疑,我們也不會等你十年之久。可是,你能不能告訴我,十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
    “十年前?”
    陳忘的思緒翻飛,想起了那些被他刻意遺忘了很久的記憶:“我做了武林盟主,立誌憑借一己之力,消除各門各派的恩怨隔閡,互通有無,以使江湖真正一統,從此停止無休止的內耗仇殺,團結一致,行俠仗義,為國為民。這是我本人,同時也是盟主堂共同的理想。”
    “可是這理想,卻終究會被當權者所忌憚,”風萬千補充道:“因為當權者需要的,恰恰是不斷仇殺的,割裂的武林。我們理想中的武林,已經超越了武林的範疇,終將演化為一股強大到足以對抗當權者的勢力。換句話說,分裂的武林,是散兵遊勇;統一的武林,則將成為一支真正的軍隊。”
    “不錯,我們預料到了這一點,才將計劃進行的很謹慎。”
    陳忘接著風萬千的話說道:“一個真正統一的武林,如果加以正確的引導,將不會成為威脅,而是助力。停止相互仇殺,減少內耗,團結一致的武林,將成為一股堅不可摧的力量,對內,使惡人不敢作惡;對外,使外敵不敢入侵。”
    “為了達成願望,我們甚至找到了支持我們的太子殿下,將這一柄我們立誌鑄造的利劍的劍柄交給他,以換取絕對的信任。”
    風萬千聽到這些往事,眼睛突然看向陳忘,感慨道:“那些共同為理想而奮鬥的日子,還真是懷念啊!”
    “可是,真正讓如同一盤散沙的江湖歸於一統,又談何容易?”陳忘歎了一口氣,繼續說:“天無絕人之路,我遇到了武林奇才江浪。他身負各派絕學,若能與盟主堂一心,對於促進各派武學交流融合,將大有裨益。”
    “是啊!”風萬千感慨:“那高塔上的巔峰之戰,讓人記憶猶新。”
    “隻可惜,我心有牽掛,以致那場戰鬥未分勝負。”陳忘抬頭,仿佛看到當年的一戰。
    風萬千的身子向前探去,看著陳忘那張久經風霜的臉,質問道:“既然你心有所牽,為何又突然答應與朱仙兒大婚?你對得起弟妹,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
    “他們抓了巧巧!”陳忘的情緒突然變得激動起來,將手中茶杯重重的砸在桌子上。
    “他們,是誰?”風萬千追問。
    陳忘卻搖了搖頭,他不知道。
    可是,這太狠了,殺人誅心,她是他唯一的軟肋。
    “所以,你就在脅迫之下,殺光了所有來參加婚禮的武林中人?”風萬千繼續問。
    “不,”陳忘回答:“他們確實因我而死,但絕非被我所殺。”
    “我查過白雲歌身上的劍痕,確實是雲巧劍所傷。”風萬千的眼睛緊緊地盯著陳忘:“而白虎堂少主白雲歌,卻是最支持我們的人。”
    此刻,白震山等人正好走進破天樓。
    張博文眼前一亮,脫口而出:“風伯伯。”
    芍藥看到陳忘還活著,開心地要跑過去,卻被白震山一把攔住,並示意眾人噤聲。
    白震山一心為子尋仇,探尋真相,聽到關鍵之處,怎能輕易放過?
    陳忘頹然低下了頭,口中喃喃道:“劍,丟了。”
    “此劍是弟妹親手所鑄,你從不離身,怎麽會丟?”風萬千相信自己的兄弟,卻無法相信這句話。
    “巧巧拿走了它。”陳忘坦言。
    “這麽說,弟妹逃出來了?”風萬千表示不敢相信。
    陳忘狠狠地攥著拳頭,口中道:“假的,都是假的,有人冒充了她。”
    “青梅竹馬,朝夕相處,你怎會不辨真假?”風萬千誓要問個明白。
    陳忘沒有說話,隻是指了指自己蒙著黑布的眼睛。
    那個時候,他剛剛被迫喝下毒酒,目力漸失。
    “可是,除了你,誰有實力屠戮天下豪傑?”風萬千脫口而出。
    陳忘知道,提出這樣一個明顯多餘的問題完全不是風萬千的風格,但他也知道,風萬千需要一個答複,一個他親口說出的答複。
    於是他說了出來:“老瘋子,你知道的,就算是我,也絕不可能有這樣的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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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千自然知道,江湖人在口耳相傳之中,無意間將項雲的武功神化了。
    可項雲畢竟是人,有血有肉的人,就是殺豬宰羊,也會有累的時候,更何況參加婚禮的,都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門派的高手。
    能做到這一點的,隻有一種東西。
    而這東西,在參加婚禮的另一方手中:在朱雀閣之中,這種殺人無形的東西,可謂應有盡有。
    也無怪乎他們要將屍體全部燒掉,說是預防疫病,實則欲蓋彌彰。
    “我找到了弟妹,將她葬在你們的家鄉,桃源村,”風萬千停頓了一下,接著說:“她傷在腹部,身上的傷痕,與白雲歌脖子上的一模一樣。”
    聽到此處,陳忘手中的茶杯“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他的身體微微顫抖,仿佛陷入了強烈的自責與內疚之中,背後的雲巧劍也隨之發出陣陣悲鳴。
    忽然,陳忘發瘋了似的抓住桌上的酒壺,咕咚咕咚地向肚子裏麵灌。
    他拚命地麻痹自己,和這十年間,他一直在做的事情一樣。
    他就是這樣苟延殘喘地活了十年,以至於連他自己都忘了自己為什麽要活著。
    “大叔。”芍藥再也忍不住,衝到陳忘的麵前,拚命地拉住他端著酒壺的那隻手。
    芍藥看到,陳忘眼睛上蒙著的黑布漸漸濕潤了。
    她感受到他的悲傷,並緊緊地抱住了他。
    白震山等其他人也隨後走到風萬千與陳忘的麵前,白震山的眼睛死死盯著風萬千,裏麵一半是悲傷,一半是怒火。
    “接著說下去。”白震山臂上虯結的肌肉形成一道道縱橫交錯的溝壑,隆起的青筋形成一座座連綿不斷的山丘。
    風萬千飲了一口杯中之酒,站起身來,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盟主堂慘案之後,眾派凋零,朱雀閣一家獨大;太子落難,二皇子順勢登基;忠臣入獄,嚴蕃平步青雲。
    我是做生意的,別的不懂,隻知道一點,人絕對不能做虧本的買賣。
    所以,受益最多者,便是幕後操控者。”
    風萬千點到為止,並不多言。
    說罷,他走到陳忘身邊,伸手卻摸了摸芍藥的小腦袋,並問道:“丫頭,你的這位大叔可曾真正見過你的模樣。”
    芍藥看著風萬千,搖了搖頭。
    雖然大叔複明過幾次,但陰差陽錯之間,似乎沒有一次看到過自己長什麽樣子。
    風萬千不再理會芍藥,而是俯身到陳忘耳邊,輕聲道:“十年前他們能夠冒充弟妹,十年後未必不會故技重施。你身邊的女孩的底細我暫時查不到,希望你多多留心。”
    說罷,風萬千直起身來,將一眾人等留在破天樓,徑直向門外走去,並留下一句話:“諸位操勞,還請在莊中休息,有事明日再說。逍遠,為客人安排房間。”
    話音剛落,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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