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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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給東宮朱牆鍍上一層血色,秦承煜裹緊狐裘緩步踏入椒房殿。廊下銅鶴香爐裏殘香嫋嫋,恍惚間竟與記憶裏母妃調製的鵝梨帳中香重疊。他伸手撫過雕花窗欞,指尖觸到斑駁的漆痕 —— 那是六歲那年,他用金錯刀刻下的 “煜” 字,如今早已被歲月磨得模糊。
    “殿下當心風露。” 隨身太監小德子捧著手爐追上來,聲音在空蕩的殿宇裏激起回響。
    秦承煜置若罔聞,繞過九曲回廊,寢殿門扉半掩。秦承煜推開時,檀香混著黴味撲麵而來。梳妝台上銅鏡蒙著薄塵,卻仍映出他蒼白如紙的臉。
    胭脂盒裏胭脂早已幹涸,鳳仙花汁浸染的指甲套還靜靜躺在錦盒裏,那是母妃生前最愛的飾品。
    他拿起一支銀簪,簪頭的珍珠突然墜落,“啪嗒” 一聲在青磚上散落滿地。
    “母妃,孩兒回來了。” 秦承煜任由滿地的珍珠散落不顧,隻是輕聲道,聲音卻像是從胸腔最深處擠出來的。指尖撫過案上褪色的《女誡》,書頁間夾著的海棠書簽簌簌飄落。
    秦承煜望著窗外滿目的蕭瑟,眼中翻湧的恨意幾乎要將他吞噬。 謝六,齊王,還有那坐在龍椅上的人... 他在心底默念著仇人的名字,指甲在玉玨上刮出刺耳的聲響。
    當最後一絲天光消失在地平線,他終於收起臉上的漠然,露出森然笑意 —— 這場用血淚澆灌的複仇,終於要拉開帷幕了。
    夜幕垂落,禦花園水榭懸起百盞琉璃燈,太液池波光與燈火交映,九曲橋如浮金帶橫臥湖麵。
    皇帝高坐主位,明黃錦袍上的暗紋在燭火下泛著貴氣。皇太孫秦承煜身披墨色大氅,麵色蒼白卻身姿挺拔,緩步踏入席間,目光掠過首排的齊王與皇長子秦乾 —— 前者額角纏著繃帶,後者身著素衣低頭不語。
    席上羅列山珍海味,一品大員們按品階次第而坐,朝服上的補子在光影中清晰可辨。禦廚捧上的菜肴騰起熱氣,繚繞間卻掩不住席間微妙的沉默。
    秦承煜在皇帝示意下落座,垂眸不語。 夜風掠過湖麵,吹動水榭帷幔。秦乾的衣角在風中輕晃,與齊王握杯的手同時頓住。遠處傳來皇城的夜鍾之聲,驚起池邊宿鳥。
    滿朝文武的身影被燈火拉長,投在漢白玉欄柱上,恍若一幅凝固的浮世繪,暗藏刀光劍影般的森冷。
    皇帝在秦承煜落座後,將手中酒杯放下,臉上堆滿關切:“煜兒啊,此番遠赴高句麗,鞍馬勞頓,又染了重疾,可曾調養好?” 聲線裏的慈愛幾乎能溢出來,可袖中緊握的龍紋扳指,卻因用力而微微發燙。
    秦承煜垂首作受寵若驚狀,眼中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他向前半步,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顫抖:“托皇爺爺洪福,孫兒的身子已大好。隻是想起邊境百姓,還有將士們的付出,孫兒這點病痛又算得了什麽。” 說罷,還適時地咳嗽兩聲,蒼白的臉色更添了幾分虛弱。
    皇帝歎息著點了點頭,目光掃過席間眾臣,朗聲道:“我這皇孫,年紀輕輕便如此體恤百姓,心係社稷,實乃我大懿之福啊!” 話音未落,席間便響起此起彼伏的附和聲,讚美之詞不絕於耳。
    秦承煜謙卑地笑著,將眼底翻湧的恨意盡數壓下,繼續扮演著那個恭順的皇太孫。
    禦花園的夜風卷起帷幔,將兩人看似溫情脈脈的對話,吹得支離破碎,消散在這虛假的夜色之中 。
    與此同時的馬府內,裝病沒去禦花園赴宴的馬懷洛迎來了一位客人。
    在他按每晚飯後的習慣在後花園散步後獨自走進書房時,書房的燭火在夜風裏搖晃,馬懷洛剛踏入門檻,便被暗處傳來的衣袂聲驚得後退半步。
    案前,白發青年斜倚太師椅,紅袍下擺垂落如凝固的血,白玉般的麵容在光影中忽明忽暗。待看清對方腰間晃動的刀鞘,馬懷洛喉間剛要迸發的呼喊,生生化作一聲倒抽冷氣。
    “馬大人莫慌。” 青年指尖撚著泛黃信箋旋身而起,“在下謝尹,奉兄長之命而來。” 話剛說完,信箋已輕飄飄落在書案,末尾 “寒梅映雪” 的暗紋,正是馬懷洛與謝六共商大計的約定。
    馬懷洛心下稍安,走進書房,在書桌後的太師椅坐下,向謝尹點頭示意後,展開信紙。
    謝六在信中直言朝局波譎雲詭,皇帝雖礙於悠悠眾口與朝廷的體麵,未對他動手,暗箭卻隨時可至。字句間,特意提及謝尹的武功,“刀鋒可斷雁翎,身輕賽鴻鵠”。
    想到謝六將如此悍將相贈,馬懷洛喉頭哽咽,眼眶微微發燙 —— 如今謝六四麵楚歌,卻仍將後背交托於他。
    “我明白了,我這就讓人備下客房。” 馬懷洛將信收入暗格,燭火映得他眼角細紋愈發明顯,“賢弟且安心住下,之後之事,需要賢弟時……”
    “馬大人不必麻煩,府上其他人也不必知曉在下的存在,” 謝尹雙手抱臂倚著窗框,月光勾勒出他冷峻的輪廓,“馬大人請放心,在兄長歸來前,誰若想動您一根汗毛,得先問過我這雙刀答不答應。” 話音剛落,窗外突然傳來夜梟啼鳴,謝尹身形一閃,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唯餘案頭適才馬懷洛吩咐人抬上來,還未飲的茶盞,還騰著嫋嫋熱氣。
    馬懷洛站在窗前,目光被窗外那隨風搖曳的樹枝所吸引。他靜靜地凝視著那些樹枝,仿佛它們在向他訴說著什麽秘密。
    過了一會兒,馬懷洛回過神來,緩緩走到書桌前坐下。他拿起一支毛筆,蘸了蘸墨,然後在桌上鋪開一張紙,開始奮筆疾書。
    他的筆觸如行雲流水般自然流暢,每一個字都寫得工工整整、龍飛鳳舞。不一會兒,一封信便寫好了。
    馬懷洛輕輕地吹了吹信上的墨跡,確保字跡完全幹透後,他將信小心翼翼地折疊起來,裝入一個信封中,並在信封上仔細地封好口。
    接著,馬懷洛喚來他的心腹管家,將信封遞給他,鄭重地吩咐道:“你立刻去一趟齊王府,把這封拜帖交給邀月郡主。記住,一定要親自交到她手上,不能有絲毫差錯。”
    管家恭敬地接過信封,應了一聲:“是,老爺。”
    馬懷洛稍稍頓了一下,又補充道:“你告訴邀月郡主,就說我家夫人邀請她明日午後過府一敘。”
    管家再次點頭,表示明白,然後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