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表哥，紅雞三人在授勳結束後，並沒有著急回去。
    他們又在追風樓多待了幾天，想要勸索命回心轉意，讓他一起回古林吃香的喝辣的。
    房間外麵又開始下起了雪，四人在房間裏圍著爐子烤火喝酒。
    酒壇磕在地上時發出悶響，濺出的酒液在青磚縫隙裏蜿蜒成暗紅的溪流，恍惚間竟像是記憶裏未幹的血跡。
    公子望著索命握杯的手，那雙手曾經殺過不少人，此刻卻在輕輕摩挲著杯沿。
    公子一口喝盡自己杯中的酒，對索命道。
    "明天，我們就要動身回古林了，你……真的不跟我們回去？”
    表哥往火盆裏添了塊鬆柴，劈啪炸開的火星映亮著他看向索命的臉。
    紅雞歪在藤椅上晃著腿，也抬頭看著索命，手裏拉著的二胡停了下來。
    索命看著外麵的廣場，沒有說話，指間翻轉著那枚銀質狼頭勳章，金屬反光掠過眼底，轉瞬即逝。
    紛紛揚揚的雪花將房間外的廣場變成一片模糊的灰影。
    公子繼續道。
    "喜客來的肘子，你最愛吃了，為什麽……非要留在這裏吃苦？古林的賭場、客棧，酒樓，哪樣不比你在這裏刀尖舔血的營生安穩？"
    這話讓其他三人都陷入沉默，寒風卷著潮濕湧進屋子，將爐子裏的火焰吹得晃動。
    公子盯著索命，繼續道。
    你還記得三十九號嘛？就是我們班那個淹死在英雄湖的家夥。”
    “他活著的時候總愛跟我說一句話，我現在都記得，他說，他做夢的時候，老是會夢到老家的麥田，他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吃碗飽飯！”
    公子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裏回蕩，帶著連自己都陌生的焦躁。
    索命也一口喝盡杯中的殘酒，將酒杯放到一邊，喃喃道。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我不是他……比起未知，我更害怕習以為常。”
    “麥田能養活一個人，同樣也能困死一個人，使我有洛陽二頃田，安能佩六國相印……我……不想把日子過成醃臢的鹹魚。"
    公子歎了口氣，不再說話，表哥繼續往爐子裏添柴，紅雞繼續拉二胡。
    後來無數個宿醉的深夜，公子總會想起索命今天說的話。
    當他在古林醉生夢死時，在胭脂堆裏摸到冰涼的刀刃時，在某個暴雨夜突然驚醒時，才明白，原來，有些靈魂注定要追逐風暴，哪怕那意味著粉身碎骨。
    不過，這個道理，公子要很久很久以後才會懂。
    若說在這一係列的變動中，還有誰滿心歡喜，那大概非李蘭莫屬。
    當她知道索命回到追風樓的消息後，整個人興奮得難以自持。
    對李蘭而言，索命回到追風樓，就意味著她有更多機會能見到索命。
    公子、表哥和紅雞三人離開追風樓後，李蘭幾乎每天都會去找索命玩。
    索命的房間裏，常常能看到她歡快的身影穿梭其中。
    然而，索命依舊是那副老樣子，對李蘭的熱情並未太過上心，似乎始終提不起什麽興趣。
    日子就這麽過著，像索命這樣在追風樓等待任務的人並不在少數，可上麵分配任務的機會有限，他一直都沒等來大展身手的機會。
    就這樣過了四年，索命的狀態依舊不溫不火，在這四年裏，除了執行過寥寥幾次協助抓捕的小任務外，大部分時間都處於閑暇狀態。
    很多時候，他就靜靜地坐在房間門口，望著遠處天牢那扇緊閉的大鐵門發呆。
    在此期間，公子多次來信，從寄來的信件中，索命了解到，公子一幫人在古林混得風生水起。
    在秦武的帶領下，他們的事業蒸蒸日上，生意越做越大，秦武的個人家產甚至達到上億的規模，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信中，自然每次少不了公子的勸告，都是勸他早點打報告回古林來享福，每次看到信裏這一段時，索命都隻是笑笑。
    日子就這樣過著，發生轉機時，是在四年後，那一年，索命二十四歲。
    時任教務司司長的華縛龍把索命叫去談話，那一天，天色正暗，陰雲壓得極低。
    索命站在追風樓六樓華縛龍所在房間的門前，深吸一口氣，伸手敲了敲門。
    “進來。”
    屋內傳來華縛龍低沉的聲音。
    推開門時，屋內光線昏暗，華縛龍的臉看不清，眼神更是深邃得讓人捉摸不透。
    “坐。”
    華縛龍指了指對麵的椅子，隨後端起桌上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茶杯中的熱氣嫋嫋升起，更加模糊他的麵容 。
    索命依言坐下，心中滿是疑惑，他實在想不出這位位高權重的司長找自己所為何事。
    外麵的山風開始肆虐，擾得飛簷的銅鈴叮咚作響。
    華縛龍點燃了桌上的燭火，暖黃色的光芒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陰影，他忽然開口。
    “你來追風樓幾年了。”
    索命立在桌前，身姿筆直如劍，聞言目光微微一動，卻依舊平靜如水。
    “十四年。”
    十四年時光，足以改變很多東西，華縛龍沉默片刻，伸手拉開雕花抽屜，取出一個暗黃色的牛皮紙信封。
    他將信封推到索命麵前，語氣低沉。
    “人這一輩子，能有幾個十四年，你這樣的人才，不應該被埋沒了，去吧，有任務交給你。”
    索命伸手接過信封，指尖觸到紙張粗糙的質感。
    他緩緩打開，目光掃過裏麵的內容，瞳孔微微一縮。
    屋內寂靜無聲，唯有燭芯偶爾爆裂的聲響。
    良久，他抬起頭。
    “什麽時候出發？”
    華縛龍起身走到窗邊，外麵已經有雨絲飄落，帶著刺骨的寒意。
    他凝視著天空，沉聲道。
    “現在，那邊很缺人。”
    索命將信封收入懷中，轉身大步離去，腳步聲漸漸消失。
    華縛龍站在原地，望著窗外，烏雲翻湧，似有一場暴雨，即將傾盆而下。
    索命回到自己房間，將收拾好的東西塞進防水的牛皮囊。
    反手關門時，鐵環碰撞聲驚飛簷下避雨的寒鴉。
    白馬嗅到主人氣息，不安地刨著青石地板。
    索命披上蓑衣，飛身上馬，在風雨飄搖中離開追風樓，前往此次任務的地點。
    雨幕如簾，追風樓巍峨的飛簷在朦朧雨霧中若隱若現，輪廓逐漸淡去，最終化作一片灰影，消失在索命的視野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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