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丹增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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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天後。
    風還在刮,隻是沒那麽狠了,像刀子鈍了些,割在臉上,依舊疼。
    雪花懶洋洋地飄,落在強巴白瑪林的紅牆上,堆出一層薄薄的白,又被天空偶爾漏下來的陽光映得有些晃眼。
    有人回來了,從風雪裏來。
    腳步聲踩在凍土上,悶悶的,像遠處的雷聲。
    隊伍很長,拖在雪地裏,如一條慢慢蠕動的蛇。
    走在前麵的是壯年僧人,袈裟上結著冰碴,臉被凍得發紫,眼神卻亮。
    後麵跟著小沙彌,十來歲的樣子,個子不高,裹著僧袍,露出的手凍得通紅,卻攥著念珠,一步一步,走得很穩。
    老喇嘛等人站在強巴白瑪林門口迎接,老家夥的目光掃過歸來的隊伍,最後落在吳小姐身上。
    “我會找人領你們去措仁達瓦。”
    吳小姐並沒有說話,隻是看著歸來的僧人。
    讓吳小姐等人很不爽的是,老喇嘛找來領路的是個小沙彌,就是那個攥著念珠的,隻有十來歲。
    吳小姐皺眉。
    她的貂皮圍巾裹得很緊,隻露出一雙眼睛,眼角微微上挑,此刻正盯著小沙彌的腳——那雙草鞋,在雪地裏幾乎看不見。她心裏犯嘀咕。
    這樣的天氣,這樣的路,這樣的孩子,能帶他們到措仁達瓦?
    她甚至想起了剛來時強巴白瑪林的路上,陷在雪坑裏的馬。
    “他?”
    吳小姐開口,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卻帶著掩不住的懷疑。
    小沙彌沒抬頭,隻是把念珠攥得更緊了些。
    老喇嘛看了看小沙彌,又看了看吳小姐。
    “這裏的雪,養出來的人,不一樣,他走過的路,比你見過的橋還要多的。”
    吳小姐點頭,說。
    “走吧。”
    吳小姐,還有她身邊的兩個人都上了馬,索命背著劍,葵青腰裏別著刀,臉色都不太好看。
    小沙彌騎馬走在前麵,速度不快,卻一步是一步,腳印深深淺淺,印在雪地上。
    風又大了些,把馬蹄腳印吹得歪歪扭扭,遠處的山,隱在霧裏,像一頭沉默的巨獸。
    小沙彌在馬上的背影很小,卻很直,在一片茫茫的白雪裏,堅毅無比。
    措仁達瓦,一個普通的名字,一個普通的村子,普通的月,普通的湖,樸實的人家。
    然而,越是看起來普通的東西,越是暗藏殺機。
    風是橫著刮的,卷著雪,雪粒子比沙礫還硬,打在臉上,疼。
    村口孤零零的老榆樹,枝椏早被雷劈得七零八落,此刻在風雪裏狂舞。
    雪下得沒章法。
    一會兒密得睜不開眼,一會兒又稀稀拉拉,天是灰的,壓得很低,低得把整個村子都捂死在裏麵。
    村子旁邊就是湖,湖被凍住了,雪落在湖麵上,積不住,風一吹就到處跑,露出冰下的暗綠,深不見底,比夜色還沉。
    冰麵下的水似乎還在動,又似乎沒有,隱約能聽見湖底有響動,是冰在裂?還是湖底有別的東西?
    看不清,也說不清。
    稀稀拉拉的土房,煙囪裏的煙剛冒出來就被風扯散。
    天塔裏,青年和吳小姐說了什麽?隻有她自己知道。
    葵青一路上也旁敲側擊問過吳小姐,後者卻充耳不聞,沒有回應過。
    吳小姐為什麽到這裏來?或許是這裏有天塔妖鈴的線索?
    不知道。
    索命隻知道,他隻要活著,就要負責吳小姐的安全,至於吳小姐要找什麽,要做什麽,誰也不知道。
    措仁達瓦是個小村,村裏有廟,廟也不大。
    本地人叫它,措仁拉康。
    拉康,就是神廟。
    風雪刮過村口的湖,刮過矮牆,刮進措仁拉康的門縫裏。
    廟門是鬆木板的,黑得發烏,上麵釘著的鐵皮早就鏽透了,像塊爛瘡。
    吳小姐推門的時候,手指先碰到木板的裂縫,涼的,硬的,像摸到了骨頭。
    門軸吱呀聲音鑽出來,被風卷進院子
    院子比想象中更小。
    石板鋪的地,縫裏的草黃了,斷了半截,剩下的茬子支棱著,像沒拔幹淨的刺。
    東邊牆根有個轉經筒,銅皮磨得發亮,露出底下的黑,上頭的六字真言,被摸得快平了。
    轉經筒旁邊,堆著一排幹柴。
    牆是土夯的,高不過人頭,牆頭的草被風吹得往一邊倒,像梳不齊的頭發。
    這座所謂的神廟隻有一個院子,院子裏沒人轉經,沒人上香。
    冷清清的院子卻有聲音傳來。
    “誰啊!”
    顯然,有人被吳小姐等人推門而入的聲音驚動。
    院子裏隻有一個人,是個喇嘛。
    喇嘛絳紅僧袍在雪地裏像塊燒紅的炭,他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手裏抱著一捆柴。
    門外有影子,三個,隻有三個,小沙彌把他們帶到措仁達瓦時,就回強巴白瑪林去了。
    三個人的影子被殘陽釘在地上。
    風停了,很安靜,靜得能聽見雪在簷角融化的聲音。
    一滴,又一滴。
    吳小姐站在影子最前麵,臉很白,手很冷,握著馬鞭。
    她開口,說
    “找人,丹增嘉措。”
    喇嘛看了看吳小姐,又看了看吳小姐身後的兩個人身上。
    老喇嘛能感覺到,那兩個人很危險,但他並不怕,他哦了一聲,說。
    “哦,進來吧,他在吃飯。”
    門是虛掩的,木紋裏嵌著經年的雪塵,推開時,門軸一聲呻吟,像是誰在寒風裏抽了口冷氣。
    冷風裹著雪沫子從門縫鑽進來,剛觸到屋裏的熱氣,就凝成了細碎的水珠,沾在吳小姐的睫毛上。
    她抬手抹了一把,指尖觸到的不是雪,是自己微涼的皮膚,不知何時,手心已經沁出了薄汗。
    屋裏的氣味比門外想象的更濃。糌粑的麥香混著酥油茶的醇厚,還帶著點炭火的焦味。
    光線很暗,隻有一盞銅燈放在桌上,燈芯爆出細碎的火星。
    喇嘛走在最前,絳紅色的僧袍拖過地麵,將手裏的柴火放在角落。
    吳小姐跟著往裏走,靴底踩在夯實的泥地上,沾了點融化的雪水,每一步都帶著黏滯聲。
    葵青的呼吸突然頓了一下,視線越過喇嘛的肩膀,落在桌邊那個人身上。
    桌邊的人正對著門,穿著件洗得發白的僧袍,領口磨出了毛邊,露出一截脖頸。
    他正低頭用木勺舀著碗裏的酥油茶,動作很慢,勺沿碰到碗壁,死寂的屋裏,竟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