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青的目光落在老喇嘛臉上，像兩柄磨得發亮的冰錐，一寸一寸剮過他緊繃的皮膚。
    他見過太多試圖掩飾的眼神，那些閃爍、遊移、刻意垂下的眼瞼，在他這裏從來就藏不住秘密。
    葵青說。
    “我審過的犯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他們說謊的時候，肩膀會不自覺繃緊，喉結會悄悄滾動，就像現在的你。”
    老喇嘛渾身一僵，果然下意識地動了動喉結。
    他抬眼看向葵青，眼神裏的慌亂藏不住了，卻還強撐著扯出一個幹澀的笑。
    “你說笑了，我……我哪裏敢說謊。”
    葵青眉峰挑了挑，往前逼近半步，陰影將老喇嘛完全籠罩，
    ““哦？不敢？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宰了你？”
    老喇嘛的臉瞬間褪盡血色，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麽，卻被葵青的眼神釘在原地。
    那眼神裏的冷意，比外麵的寒風更讓人刺骨。
    葵青說。
    “說謊的人都有這毛病，以為能瞞天過海，其實一舉一動都在暴露自己，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最好一五一十的說。”
    老喇嘛的呼吸亂了，胸口起伏著，卻死死咬著牙不說話了。
    葵青冷笑一聲，指尖在腰間的刀柄上輕輕敲了敲。
    “不說實話？你應該知道，我有的是辦法讓你開口。與其遭罪，不如痛快點。”
    “你是想現在痛痛快快說實話，還是讓我把你丟進村外的冰湖，泡上三天三夜再問？”
    老喇嘛猛地打了個寒顫，看著葵青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終於撐不住了，渾身一軟，幾乎要癱軟下去。
    氣氛壓抑，吳小姐眉頭微蹙，她實在看不出老喇嘛哪裏露了破綻，葵青那雙眼卻像能穿透人心的明燈，敏銳的察覺到謊言。
    但此刻顯然不是追問緣由的時候，她隻能將目光落在老喇嘛身上，等著他接下來的反應。
    老喇嘛垂頭，沉默。
    許久，他胸腔裏發出一聲重重的歎息，抬起頭時，臉上的皺紋在昏暗中擠成一團，眼神裏的閃爍被疲憊取代。
    “好吧，我承認，剛才我說的……的確，有一部分是假的。”
    話剛出口，他又迅速補充。
    “但是！你們也別再問那天晚上的事，你們沒必要知道。”
    “那晚上的事，跟你們要找的鈴鐺，半點兒關係都沒有。”
    吳小姐說。
    “我隻想知道關於那個鈴鐺的事，其他的，我沒興趣，也不想知道。”
    她刻意加重了“隻”字。
    老喇嘛看著她冷漠的眼睛，忽然覺得這女人比葵青更讓人捉摸不透。
    葵青的威懾是明麵上的，而她的冷漠，是藏在暗處的冰，能凍住人所有的僥幸。
    老喇嘛說。
    “我雖然不知道你們要找那個鈴鐺幹什麽……但我還是要告訴你們，找到它的時候，就是你們死的時候。”
    他眼神渾濁，卻透著一種近乎是詛咒的篤定。
    吳小姐眉頭都沒皺一下，隻冷冷問出三個字。
    “為什麽。”
    老喇嘛忽然笑了，那笑聲很怪，臉上的皺紋擠成一團，他說。
    “那個鈴鐺……不是人間的東西。”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吳小姐和葵青，帶著一絲憐憫，又帶著十足的恐懼。
    “用鈴鐺的人……也不是個人。”
    吳小姐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似乎老喇嘛說的不是什麽鬼怪傳說，隻是在說今天的天氣。
    她迎著老喇嘛的目光，一字一頓，說。
    “我不在乎。”
    四個字，硬得像石頭，砸得老喇嘛的怪笑聲戛然而止。
    他看著吳小姐，忽然覺得這女人很可怕，她明明知道前方是深淵，卻連一絲猶豫都沒有。
    老喇嘛深深歎氣，隨即陷入回憶。
    片刻後，他的瞳孔在光線下縮成小小的黑點，像是看到了什麽遙遠又可怕的東西，他說。
    “那是一枚青銅的鈴鐺，有……有酥油碗那麽大。”
    “我記得很清楚，鈴鐺身上裹著層銅綠的鏽，鈴頂的掛環，鑄的是個鳥首人身的怪物，尖喙彎鉤，眼睛凸著，身上披著鱗片一樣的紋路，我也說不上來是個什麽精怪。”
    說到這裏，他忽然打了個寒顫，肩膀猛地往一起縮。
    “我也就隻聽過一次那鈴鐺響，剛響的時候還正常，叮鈴叮鈴的，像廟門口掛的平安鈴。”
    “但是很快就不對了……那種聲音慢慢變了調，低低的，黏糊糊的，就好像……好像有無數人湊在你耳邊說悄悄話。”
    “你說聽不懂吧，偏偏覺得每一個字都認識，你說聽得懂吧，細聽之下又辨別不出半句正經話。”
    “那種聲音就像活的，順著耳道往腦子裏爬，爬得人頭皮發麻。”
    “然後……”
    老喇嘛的聲音戛然而止，嘴唇哆嗦著合不攏。
    這一次，沒有人催促他，老喇嘛緩了緩，才說。
    “然後……就會產生幻覺，在幻覺裏……會看到很多不屬於人世間的東西。”
    葵青問。
    “那你呢，你在幻覺裏看到了什麽。”
    老喇嘛忽然就哭了，他這樣年紀的人，實在不應該哭成這樣，但他的確在嚎啕大哭。
    一邊哭，一邊嘔吐。
    “不要問這個！不要再問了！”
    葵青站在一旁，眉頭擰成疙瘩，手緊緊攥著刀柄。
    他能聞到空氣中那股酸腐的氣味，混合著老喇嘛身上的汗味和酥油味，讓人胃裏一陣翻滾。
    可更讓人發毛的，是老喇嘛那股子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恐懼，那不是裝出來的，他是真的見過什麽，被嚇破了膽，以至於現在回想起來，還依然怕得要死。
    吳小從身上緩緩摸出一張泛黃的紙，動作很慢。
    紙張邊緣微微卷曲，她用指腹輕輕撫平褶皺，才將畫像徐徐展開。
    畫像上，是一個男人的臉，一張憂鬱的臉。
    吳小姐問。
    “你見過的那個中原人，是不是他。”
    老喇嘛原本佝僂著背嘔吐，聞言緩緩抬起頭，渾濁的目光先是落在吳小姐臉上，隨即便移向那張畫像。
    隻一眼，他的瞳孔猛地驟縮，整個人瞬間僵住，嘴巴微張，卻發不出半點聲音，隻有喉結在脖頸間劇烈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