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會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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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哥的馬不如索命的,隻是匹很普通的馬。
    馬,棗紅馬。
    鬃毛上沾了些黃土,馬腹縮了又鼓,每一次起伏,都帶著破風箱似的喘。
    白氣從馬鼻子裏噴出來,剛碰到涼空氣,就碎了,連個影子都沒留。
    馬腿在抖,蹄子蹭著地麵,像是想跪下去。
    表哥在馬上,腰杆挺得直,手卻在抖。
    不是怕,是急躁。
    鞭子攥在手裏,皮梢沾了泥,抽在馬屁股上,一聲脆響。
    一下,馬嘶,又一下,連馬腿都彎了彎。
    他不管,眼裏隻有前麵那扇門,公子葉子煙門市的門。
    馬還沒停穩,表哥已翻身下來。
    靴子踩在地上,踉蹌了半步,又穩住。
    韁繩一扔,馬嚼子還在響,他已撞開葉子煙門市的門。
    門開了,他一下就鑽了進去。
    外麵,風還在刮,馬還在喘。
    門板,慢慢晃著,逐漸沒了動靜。
    煙味,混著鬆木的香,暖的,稠的,裹住表哥汗濕的衣襟。
    衣襟黏在背上,涼汗碰著暖香,竟生出些澀意。
    他喘著,胸口起伏。
    三排貨架,木的,牛皮紙包,一包包碼得齊整。
    印著彌勒,笑眼彎彎,是彌勒牌葉子煙。
    標簽的痕還新鮮,紅色的墨印沒幹透。
    公子在,他當然在,就在茶案邊,試抽剛搓出來的新貨。
    煙在唇間,火點著,煙圈,慢慢散,沒入暖香裏。
    表哥衝進來,鞋上沾著泥,踩在地上,留下兩道濕印。
    公子沒動,食指和中指夾著煙,看著表哥。
    他手心有繭,薄的,是握劍磨的。
    那雙手,曾握劍破過陣,也搓過煙品過茶。
    此刻,穩得很。
    煙在燃,煙灰積在煙頭上,卻沒抖落半分。
    表哥步子急,帶起風,幾步就到案前,雙手撐住茶案。
    他開口,聲還帶著喘,卻壓不住顫。
    “你猜!誰回來了!”
    汗,順著下頜線往下滴,一顆,砸在案上。
    暈開一小片濕痕,漫過案角的木紋,又慢慢收住。
    他眼裏亮得很,等著公子的反應。
    公子抬眼,目光掃過表哥汗濕的發梢,掃過他撐在案上的手。
    眼眉,輕輕挑了挑,說。
    “不猜。”
    表哥愣了,嘴張了張,半晌才出聲說。
    “哎!為什麽?”
    公子把煙湊到唇邊,吸了一口,煙霧慢慢飄,裹住他半張臉。
    “懶得猜。”
    表哥從案上牛皮紙包裏抽了一根葉子煙給自己點上,說。
    “索命!他回來了!”
    公子夾著煙的手動了,煙灰就落了下來,問。
    “他回來了?在哪?”
    表哥抽了一口葉子煙,穩了穩,說。
    “在他的青牛客棧!帶任務回來的,沒細說,隻說需要協助。”
    “我已經讓阿力去通知秦武了。”
    公子捏著煙頭,指腹用力,往茶案上杵,一下,又一下。
    煙頭火星蜷了蜷,徹底滅了。
    索命的脾氣,他清楚。
    能讓他說出“協助”兩個字,這事,一定不會是簡單的事。
    “看樣子,他是真有麻煩了。”
    公子開口,聲音比剛才又沉了半分。
    “吹哨子,多叫些人去。”
    頓了頓,他目光掃過表哥緊繃的臉,又道。
    “你等一下,我去抄家夥。”
    說這話時,他的手已按在案沿,指腹蹭過案上的煙痕。
    要帶的,不隻是能防身的,還有能救命的。
    房間裏,羅漢床旁的牆麵上,秋龍劍斜斜掛著。
    公子走過去,指尖觸到劍鞘,涼得刺骨,他有多久沒有摸過這把劍?連他自己也記不清了。
    取下劍,往肩上一背,劍帶勒緊時,肩線繃得更直。
    他蹲下身,膝蓋抵著地麵,發出輕響。
    床底暗格藏得深,木縫裏積著灰。
    他指尖摳住暗格的槽,用力一拉,暗格開了,從裏麵摸出個布包,裏麵是追風樓秘製各種功能各異的丸、藥。
    表哥在門口等著,時不時往街上望。
    見公子出來,表哥肩背一鬆,又立刻繃直。
    手往馬鞍上一撐,身子翻上去,動作很快
    馬被驚得嘶了聲,他沒管,隻沉喝一聲。
    “駕!”
    公子也上了自己的馬,兩匹馬同時抬蹄。
    馬蹄聲砸在青石板上,速度很快。
    街上人多。
    挑擔的小販,筐裏的青菜還滴著水,扁擔壓得彎了腰。
    穿綢緞的富商,團扇搖得急,扇麵上的花鳥都晃成了影,腳步卻慢,還在跟身邊的夥計絮叨。
    牽孩子的婦人,手攥著孩子的衣角,孩子還在扯著糖人,不肯走快。
    馬不減速。
    蹄子踏過石板,崩起的石子打在牆角。
    表哥探著身子,朝人群吼。
    “好狗不擋道!”
    有人往旁邊躲,撞翻了路邊的糖罐,糖粒撒了一地。
    他眼都沒斜,又罵。
    “都滾開!創死你們就花倆錢!”
    罵聲裹著風,刮得人群亂成一團,小販的筐歪了,富商的扇掉了,婦人把孩子往懷裏緊抱,沒人敢吱聲。
    兩匹馬衝過去,蹄聲越來越急,往青牛客棧的方向。
    青牛客棧,依舊在,依舊富麗堂皇。
    一樓大堂裏還熱鬧,表哥的小弟們有些還沒走,蛋炒飯的油香混著汗味,飄得滿處都是。
    碗底蹭得響,有人還在扒飯,沒人注意門口的馬。
    公子和表哥,下了馬。
    馬蹄聲停在階前,塵還沒散。
    兩人走進大堂,沒停,徑直往二樓去。
    表哥的小弟在和表哥打招呼。
    公子的眼,掃過大堂。
    掃過油亮的飯桌,掃過抓著筷子的手,掃過滿桌的碗碟,直到落在角落裏的某人身上。
    那人坐著,背對著樓梯。
    桌上,隻有一杯茶。
    其他人桌上都有飯菜,再不濟也有碗蛋炒飯,唯有他,麵前空得冷清。
    公子的腳步,頓了頓,直覺告訴他,這人,有問題。
    大堂裏的吵鬧還在,小弟的笑、碗碟的響,沒停。
    那人卻像沒聽見,一隻手在包裏,一隻手搭在杯沿,指尖沒動過半分。
    那不是別人,正是百中影。
    公子的聲音壓得低,隻有表哥能聽見,他說。
    “先不上樓。”
    表哥愣了愣,說。
    “索命還等著……”
    公子用眼神指了指角落,說。
    “他有問題,而且,問題很大。”
    表哥看過去,眉頭皺起來,問。
    “那怎麽辦?”
    公子已經朝百中影走了過去,回答。
    “會會他。”